竹筏撞上浅滩的那一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木头裂开,又像骨头断裂。
陈九渊一动不动,手里死死攥着那枚九幽铃,掌心的血和铃铛裂缝里的血膜黏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拉出细细的血丝。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脑袋里飞来飞去。刚才那一声铃响反噬太狠了,差点把他魂都震散。
阿箐靠在竹篙边,手指还在微微发抖。画皮符烧成的灰被风吹着,轻轻飘进江水里,一圈圈散开,像谁的心事沉入了深渊。小七缩在竹筏尾部,嘴里咬着半截舌头,血腥味压住了体内蛊虫的躁动。老道盘腿坐着,道袍湿透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没人说话,整个江面安静得可怕。
直到风忽然吹开了一条雾缝。
十二道人影从浓雾中走来,脚不沾水,每一步落下,江面泛起涟漪,但他们却像浮在水上,没有下沉。他们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铁面具,胸口绣着倒挂的幡旗——是黑幡教的执事来了。
为首的白发老者停在十步之外,手中的招魂幡轻轻一甩,阴风卷起浪花,冷得刺骨。
“交出九幽铃。”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聊天,“不然,你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片江。”
陈九渊喉结动了动,把最后一口浊气咽了回去。他没吭声,左手悄悄把铃塞进袖子,右手摸向腰后——那里有一道伤口,是之前尸蛾扑上来时划的,皮肉翻着,火辣辣地疼。
他眯起眼,扫了一圈。
十二个人,脚下都没有影子。不是活人踏水,而是借尸腾空……这些人早就死了,只是被人用邪术操控,当成傀儡使唤罢了。
阿箐反应最快。她撕下最后两张画皮符,一张拍在竹筏底部,整条竹筏瞬间变得黯淡,仿佛被江水吞掉了一半;另一张甩向江面,三道模糊的人影从水中站起,飞快朝下游奔去。
果然,两名执事立刻分神追了过去,动作僵硬却快得惊人。
小七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的蛊罐上。“咔”一声,罐子裂开一道缝,几缕腥红的丝线钻了出来,在水面迅速蔓延,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惑神腥线布成了。只要敌人踏入范围,感知就会扭曲,哪怕站在面前,也可能看成浮木或水草。
白发老者冷笑一声,招魂幡往江面一杵。
“拘!”
十二人齐声开口,声音古怪,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刹那间,空中浮现出上百条漆黑的锁链,像蛇一样扭动着,直扑陈九渊眉心!
他知道这招——锁魂十三式·绞魄网。专克灵觉者,一旦缠上就会抽魂,轻则痴傻,重则变成废人。
他刚要抬手摇铃反击,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老道站起来了。
他猛地扯开湿透的道袍,露出胸腹——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整整三百六十张,每一张都是用辰州秘法绘制,边缘泛着淡淡的血光。那些符纸层层叠叠,像是给他穿了件纸做的铠甲。
“三百年前我逃过一次。”老道咧嘴一笑,牙齿上还沾着血,“这一次,我不逃了。”
话音未落,他右手成刀,狠狠划向自己心口的主符——
引燃!
轰——!!
火焰冲天而起,热浪席卷江面,连水都被蒸出一圈白雾。十二名执事全被掀飞出去,三人来不及反应,当场炸成碎片,骨头渣混着符纸灰烬洒进江里。剩下的几个滚出十几步远,黑袍烧得只剩骨架。
竹筏也被气浪推着往后滑了好几丈,重新漂进深水区。
火光照亮江面,映出一片焦黑。残肢断臂浮在水上,有的还在微微抽搐。
陈九渊趴在地上,耳朵嗡嗡响,半边脸被热风吹得发麻。他挣扎着抬头,却发现老道还没死。
或者说……还没完全消失。
一团模糊的残影站在火焰中央,轮廓依稀可辨。他双膝缓缓弯曲,竟朝着江心一块不起眼的暗礁跪了下去。
陈九渊心头猛地一跳。
他咬破指尖,将血抹在九幽铃的裂缝上,灰白色的双眼再次开启阴线视野。
穿过浓烟与水汽,他终于看清了——
那块暗礁上,站着一个人。
身形修长,一身玄色长袍,头戴黄金面具,手中握着半截铜钱,红绳系在腕上,绳尾烙着一个“陈”字。
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就在这一刻,老道的残影嘴唇微动,声音极轻,几乎被风吞没:
“司主……我来赎罪了。”
话音落下,残影消散。
可陈九渊仍死死盯着那暗礁。
黄金面具人微微侧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穿透江雾,直直望来。
刹那间,藏在袖中的九幽铃猛地一震,竟不受控制地响起半声——
不是清脆悦耳,而是低沉哀鸣,像有人在哭。
阿箐扶着竹篙勉强站起,手臂因血祭耗力过度,抖得厉害。她没看江面,只盯着陈九渊的脸:“你……看见什么了?”
陈九渊没回答。
他望着那暗礁,可人已经不见了。雾又合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小七抱着空了的蛊罐,壳子轻轻响了一下,像是最后一只蛊虫咽了气。她抬起头,声音沙哑:“老道……真是引魂司的人?”
陈九渊终于动了。
他慢慢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九幽铃。裂缝更深了,里面的血膜转动缓慢,像是快要干涸。
“不是。”他低声说,“他是叛徒。”
江风吹来,带着焦臭和腥气。
远处,浮尸群依旧逆流逼近,速度一点没减。三十步,二十步……
竹筏静静漂着,没人划桨。
陈九渊低头看着铃铛,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在铃面的裂纹里扭曲了一下。
下一秒,他猛地抬头。
江面某处,雾气再次裂开一线。
那块暗礁上,黄金面具人回来了。
这一次,他抬起了手——
掌心朝外,做了一个“停”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