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铃铛的裂缝滑进去时,门外突然传来铁靴踩碎石子的声音,清脆又吓人。
老道反应最快,袖子里唰唰甩出三张霹雳符。火光“轰”地炸开,一个刚探进半个身子的黑衣人被掀翻在地,后面七八个影子也被逼得往后退。
“走?”小七擦了擦嘴角的血,“往哪儿走?”
阿箐没说话,迅速把两张画皮符贴在两边的水晶棺上。符纸一烫,那两具尸体猛地坐了起来,披着黑袍,戴着斗笠,模样竟然和陈九渊一模一样,连歪戴帽子的样子都分毫不差。
外面冷笑响起:“三年前从陈家沟逃出来的小崽子,现在装神弄鬼?”红袍执事一脚踢飞烧了一半的符灰,大步跨过火墙。他身后二十名手下排成扇形围上来,手里全拿着带钩的锁链,链子上刻着“拘魂”两个字,看着就瘆得慌。
陈九渊没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滴血的锁骨,脑袋嗡嗡作响。不是幻觉,是那些女人死前的喘息声,正顺着铃铛往他骨头里钻。但他忽然笑了。
“你说我逃?”他抬手拍了下胸口,疼得龇牙咧嘴,“我他妈是迷路才走到这儿的?”
话音刚落,铃铛猛地震了三下。
不是他摇的。
可就在那一瞬间,中央的铁钉阵“咔”地顿住,三根怨丝齐刷刷崩断,蓝光乱闪。靠近女尸的那根钉子“叮”一声弹飞,直接插进天花板。
红袍执事脸色变了:“封他铃!快!”
七八条锁链同时甩出,钩子撕破空气,直冲陈九渊而来。
老道横身挡在他前面,桃木剑劈断两条锁链,第三条却缠上手臂,越绞越紧。他闷哼一声,整条右臂青筋暴起,像是有东西在皮下乱爬。
“蛊毒反噬!”小七大喊,扑过去咬破指尖,一滴血喷在老道手腕上,那团鼓动的东西才终于停下。
阿箐趁机把最后一张掩形符拍在地上,烟雾腾起的刹那,四具傀儡尸的动作迟缓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陈九渊弯腰抓起铃铛,狠狠砸向最近的一口水晶棺。
“当!”
眼前的世界瞬间灰白炸裂。
这一次他没有躲,任由记忆碎片冲进来——雪夜荒庙、判官掌印、自焚的铃主、被钉进棺材时指甲抠进木板的痕迹……全都回来了。
但他看清了一件事:这些棺材的位置不对。
北斗七星位。
每一口棺代表一个年代,从明末到现在,正好七具。剩下的那些?全是替身,用来混淆真正的阵眼。
而真正的核心,是那口空着的棺材。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这不是总坛,是坟场。”
“什么坟场?”阿箐闪到他身边,笔尖挑断一条偷袭的锁链。
“历代铃主的葬坑。”陈九渊喘了口气,“三百年前那个叛徒怕我们聚魂成变数,干脆把所有人关在这儿,一个个钉进去喂阵。你以为我在看前世?不,我在看施工图。”
阿箐眼皮一跳:“所以你要是躺进去,刚好凑满轮回?”
“第九个。”他咧嘴一笑,“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红袍执事站在火墙边,冷笑着拍手:“聪明。可你知道最妙的是什么吗?你每催一次铃,就等于给这座坟添一块砖。你越挣扎,封印就越牢。”
陈九渊低头看着手中的铃铛。
裂口还在渗黑液,但刚才那一震,好像震松了什么东西。他想起父亲笔记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断脉者不入祖坟,镇四方。”
镇。
不是埋。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岩壁。
水晶棺嵌在石头里,像墓碑,也像支柱。如果整个山体是个阵法,那它们的作用根本不是囚禁魂魄,而是撑住某种东西,不让它塌下来。
“不对……”他喃喃道,“他们不是怕我们复活。”
“是怕下面的东西出来。”
话刚说完,地面猛地一颤。
不是震动,是吸。
所有水晶棺上的怨丝同时绷直,朝着铁钉阵中心收束。那口空棺的盖子又合上了三分,只剩一道细缝。
红袍执事狞笑:“时辰到了。”
陈九渊反应极快,一把拽住阿箐后退两步。可小七慢了半拍,脚踝被一根怨丝缠住,整个人差点被拖进阵心。
她咬牙一刀斩断那丝,刀口却开始发黑。
“撑不住了。”她靠墙坐下,手里蛊罐只剩下薄薄一层灰,“最后一次布障,得用命催。”
老道拄着桃木剑站起来,道袍半边烧焦,脸上全是血痕:“我来拦。”
“你拿什么拦?”陈九渊吼,“符烧光了,剑都卷刃了!”
“我还有这个。”老道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紫黑色烙印,形状像半枚铜钱,“当年背叛引魂司换来的保命符。现在还回去,够不够买三息时间?”
没人说话。
他们都明白,那东西一旦激活,人就废了。
可老道已经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烙印上。
紫光炸起的瞬间,他整个人膨胀一圈,皮肤龟裂,七窍冒黑烟。冲进来的邪修被震飞三个,锁链寸断。
“走!”他嘶吼,声音已经不像人类。
陈九渊没动。
他在等。
等那股冲击波扫过铁钉阵的刹那,再次摇铃。
这一次,他没控制力道。
铃声响到第二下,肋骨就像被人塞进钝刀来回拉。第三下,鼻腔涌出血线。第四下,左耳彻底失聪。
第五下时,怨丝乱了。
不是断,是打结。
那些原本汇向阵心的黑丝互相纠缠,像被无形的手搅成一团死结。铁钉阵转速骤降,蓝光忽明忽暗。
红袍执事终于变了脸色:“不可能!你没有资格扰动封铃大阵!”
“资格?”陈九渊抹了把脸上的血,“我祖宗八代赶尸,就没办过正经事。偷坟掘墓、借尸问命、拿阳寿换阴功——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他抬起脚,踩碎地上一块符纸残片。
“我爹教我的第一课就是:规矩,都是死人定的。活人要做的,是掀桌子。”
最后一句话落下,铃铛第九响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还没完。
但他知道不能再摇了。
阳寿经不起这么烧。
可就在铃声余韵将散未散之际,他忽然发现——那口空棺的缝隙里,透出一丝红光。
不是蓝,不是黑,是血一样的红。
和他滴在铃铛上的血,颜色一模一样。
他慢慢蹲下去,手指伸向那道缝。
“别碰!”阿箐伸手去拉。
他躲开了。
指尖离棺木还有半寸,铃铛突然自己浮起来,裂口朝下,像滴漏般落下一滴黑血。
血珠没落地。
悬在半空,凝成一点。
然后“啪”地炸开,化作无数细丝,反向缠上其他水晶棺的怨丝根部。
像是在……嫁接。
陈九渊咧嘴笑了:“原来不是认命才有资格用铃。”
“是敢跟命对咬一口的疯子,才能让这破玩意听话。”
红袍执事终于动了。
他抽出腰间短斧,斧面刻满镇魂纹,一步踏来,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疯狗能撑几刀。”
陈九渊没答。
他只是把铃铛往怀里一揣,抄起地上半截断剑,剑尖点地,歪了歪脖子。
“来啊。”
阿箐站到他左边,画笔蘸血,在空中划出一道逆符。
小七用最后一只蛊虫在墙角布下倒刺线。
老道站在三人前方,身体已经开始塌陷,像沙袋漏了口。
红袍执事举斧。
斧刃映着水晶棺的冷光,照出陈九渊半张脸。
那上面,一根白发正从鬓角缓缓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