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掉了,滚出两步远。陈九渊趴在地上,动不了。
不是不想动,是真动不了。右臂上的黑丝缠得很紧,像勒进肉里一样。皮肤下面流的不是血,是黑色的液体。他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在抖,像破风箱一样。
三具青铜尸走过来。
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让地面震动,震得他牙齿发酸。两具普通的尸左右靠拢,关节发出咔咔声,像生锈的机器被重新启动。第三具站在正前方,就是刚才盯着他的那具,脸上有胎记,眼睛发蓝,脖子后面连着一条粗线,颜色发灰。
它开口了。
“渊儿……”
声音一响,陈九渊后背的汗毛全竖起来。
这声音太熟了。不是像,是一模一样。连说话尾音抖的样子都和他爹临死前叫他时一样。
“快走。”
这两个字一出来,他脑子嗡了一声,膝盖下意识往后退。但他左手还抓着地,指甲翻了,血混着泥往裂缝里流。
不能退。
一退,铃就没了。
他咬住舌尖,狠狠一嚼。
嘴里全是血腥味,疼得眼前发白。这一下清醒了些,他睁开眼,顺着那条灰线往下看——线没通向祭坛,也没连到江底,而是扎进地底深处,看不见尽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不对。
别的浮尸都是傀儡,这具不一样。
他撑起身子,左手猛地伸出去,抓住九幽铃的绳子。铃还在晃,黑水从裂缝往外流,滴在他手上,烫得像烧化的铁水。
心头血。
只能用这个了。
他抬手就把铃往胸口撞。
铃贴上皮肉,血涌出来,顺着铃上的纹路往下流。第九滴血落下时,铃终于响了。
一声。
两声。
三具青铜尸同时停下,眼里的蓝光闪了一下。
第五声。
左边那具腿一软,跪了下去。
第七声。
右边那具手臂裂开,黑气喷出,动作僵住。
第九声响完,整个山坡都在晃。两具普通尸直接倒地,像断了线的木偶。
只有中间那具,站着没动。
蓝眼看着他,不动,也不扑。
陈九渊咳出一口黑痰,抬手擦脸,血和汗混在一起,眼睛都睁不开。他喘着气,盯着那具尸王,低声骂:“装神弄鬼……有本事别躲在后面。”
尸王没说话。
但它眨了一下眼。
活人才会眨眼。
他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他爹的魂,也不是什么冤魂。这是被人强行维持着的一具“容器”,里面塞了一段记忆。
要搞清楚真相,只有一个办法。
“借壳问命。”
他闭上眼,把铃按在心口,手指掐进掌心,逼出全部阳气,立刻催动秘术。
意识一沉。
世界塌了。
耳边全是哭声,不是人喊,也不是鬼叫,像是很多人喉咙被割开前发出的气音。眼前一片红雾,浓得看不清。脚下踩的不是土,是软的,像踩在烂掉的皮肉上。
他往前走。
走了很久,看见一个地穴。
三百年前。
月光照着坑口,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他站着,手里拿着九幽铃,铃上滴血。坑底跪着个老人,白发披散,背上有个陈家祖传的断脉印。
黑袍人回头。
那张脸——
是他。
陈九渊想逃,可脚像钉在地上。
黑袍人——也就是三百年前的他自己——举起铃,对准老人头顶,一字一句念出《镇尸咒》:
“魂断脉绝,尸镇九幽;父为锁链,子承其咎。”
铃尖刺进去。
老人身体猛地弓起,没叫出声,只是嘴一张一合,最后停在一个口型:杀了我。
血从头上喷出,顺着裂缝流进地下。地面开始震动,裂缝越裂越大,一只没有脸的巨尸慢慢睁开眼,只有一张嘴,轻轻说出三个字:
“归队了。”
画面碎了。
陈九渊猛地回过神,整个人摔在地上,耳朵里全是血。
鼻子里涌出一股热流,滴在胸口,是黑的。右臂的黑纹已经爬到脖子,皮肤下传来骨头泡烂的感觉。他张嘴想喘气,却喷出一口黑血,溅在铃上,裂缝更宽了。
可他笑了。
笑得嘴角撕裂出血。
原来不是他爹被炼成了尸王。
是他亲手炼的。
为了封住地底那只无面尸——那是他前世的身体——他用了最狠的办法:用自己的父亲当祭品,做成尸王,镇在阵眼。三百年前他就知道轮回会再来,所以留下铃,等下一个“断脉命格”的自己醒来。
命运不是直线,是个圈。
他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地上的尸王慢慢低下头,蓝眼熄了,像完成了任务。另外两具青铜尸还趴着,铃声还在影响它们,一时醒不来。
他躺在尸堆边上,手还在抖,却死死攥着九幽铃。头发几乎全白,呼吸一次,肺里就像扎满了玻璃渣。
远处吹来江风,带着尸臭。
他抬起左手,看着掌心那道翻开的伤口,血还没止。
有点痒。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伤口往里钻。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七说过,蛊虫认主后,不会再伤宿主。
可这黑丝……为什么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