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步,陈九渊的右脚刚拖过一块青苔石,铃铛猛地一沉,像是被人从背后拽了一把。
他没停,反而把左肩压得更低,整个人歪斜着往前顶。阿箐在后面半步,听见铃响变了调,短促得像狗喘,她立刻伸手去抓小七衣角。
小七已经趴下了。
不是躲,是听地。他耳朵贴着湿土,三只蛊虫全钻了出来,在头顶绕成一个圈,光团压得极低,几乎蹭到草尖。
“不对。”他低声说,“雾来了。”
话音落,山坳口那层灰白忽然翻涌起来,不是风吹,是自内而外鼓胀,像有东西在底下吹气球。地面咔地裂开五道缝,黑气喷出,裹着人形跃上半空。
五个黑袍人落地无声,脚底不沾泥,也不见阴线。陈九渊牙关咬紧,铜钱含在舌下,舌尖尝到铁锈味。他盯着为首那个——手里幡子一抖,骷髅头张嘴,吐出一团灰绿色的雾。
风向一转,毒雾扑面。
“闭气!”他吼了一声,左手往地上一撑,借力把身子拧过来,铃铛拍在胸口,震得肋骨发麻。阴眼睁开,视野里一片混沌,唯独那五人脚下干净得过分,连魂影都没有。
活尸傀儡,被人控着皮。
小七还趴着,不动如死。耳后一只蛊虫悄悄探头,触须微颤,吸了口毒雾,忽然抖了两下翅膀,整个身子亮了一瞬。
它没死,反倒饱了。
小七嘴角抽了一下,猛地翻身坐起,手伸进腰间布囊,哗啦一声,七色粉末倾泻而出。那是他最后的蛊卵,混着腐心花粉、尸蛆壳灰,平日藏都不让别人看见。
蛊卵撞进毒雾,像糖豆扔进油锅。
滋啦——
空中炸出一片黏稠雨点,黄绿交杂,带着腥臭往下掉。一名邪修抬手挡脸,酸液砸在袖子上,冒起白烟,布料当场穿洞,皮肉焦黑卷边。
“你他妈养的是啥?”阿箐咳了一声,扶着石头站起来。
“吃屎长大的。”小七抹了把汗,“正好喂饱它们。”
那毒雾本是炼尸场底渣滓化成,专熏魂魄,可这群蛊虫天生啃烂肉喝脏血,碰上这玩意儿跟见了补药一样,一边吞一边分泌反噬液,越打越旺。
邪修首领脸色一变,幡子急挥,召出两具傀尸直扑阿箐。这两人眼赤如血,指甲泛黑,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阿箐抬手画符,指尖刚划出一道血痕,手臂就抖得画不下去。她昨晚失血太多,现在连笔都握不稳。
符未成,气先散。
傀尸已到面前,利爪直掏心口。
陈九渊想动,右腿却像灌了铅,拖都拖不动。他急中生智,把铃铛往地上一磕,发出短促嗡鸣,震得地脉微颤。那傀尸脚步一顿,脑袋偏了半寸。
就是这一瞬。
他吼出一句:“猎户!左肩箭疤!破蛊点!”
小七一听就懂。当年湘西有人骗山民吃“长生蛊”,其实是拿活人试傀术。这傀尸生前若是猎户,肩上必有旧伤,正是控尸丝埋入之处。
他弹指射出金线蛊,细若毫毛,顺着空气飞掠,精准扎进第一具傀尸肩缝。那傀尸猛地震了一下,眼中的红光闪了两闪,突然僵住,轰然倒地。
第二具扑到阿箐面前,她拼尽全力甩出最后一道断脉符,血符贴上额心,火光乍起,烧出一股黑烟,符纸燃尽瞬间,傀尸头颅炸开,碎骨四溅。
邪修首领见状,转身就想钻地。
小七冷笑,从怀里摸出一只干瘪的虫壳,轻轻一捏。
啪。
三只追踪蛊早已寄生在他袍角,此刻同时发力,顺着黑气爬回本体。那首领刚沉下半身,就被一股巨力拽了出来,摔在地上滚了两圈。
陈九渊没追,只是把铃贴回胸口,深吸一口气,用仅剩的阴力引动地脉共振。地下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挪动,逼得那人不敢再遁。
小七站起身,掏出最后一个爆蛊弹,拇指搓掉引信,甩手扔出。
轰!
骨粉炸了一地,邪修首领背脊炸裂,露出里面缠满符线的脊椎骨。他惨叫一声,瘫在地上抽搐,眼珠翻白,嘴里吐出半截黑色蜈蚣状的东西——那是控尸蛊母。
其余四个黑袍人也被蛊酸腐蚀殆尽,只剩几缕焦黑残肢冒烟。
战场静了。
风卷着残雾刮过石缝,带着一股烧糊的臭味。陈九渊靠着块石头坐下,右腿完全不听使唤,像是被谁用钉子钉进了地里。他伸手摸铃,发现裂缝里的金线又松了一丝,渗出淡淡黑水。
阿箐蹲在地上,手指抠着泥土,想画个净秽阵收残魂,结果指尖刚划两下,血就止不住往下滴。她干脆放弃,抬头看小七。
“你那虫子……吃得还挺欢?”
小七正把蛊虫一只只收回耳后,脸色苍白,但眼神亮得出奇。“吞了毒,反哺了我一点劲。”他说,“这帮人用的控尸法,老套路,三层符叠压,中间夹蛊种。比黑幡教差远了。”
陈九渊喘匀了气,低头看掌心。
那个“井”字印还在,边缘发黑,像是被火烧过。他试着用指甲刮了下,皮没破,可印子纹丝不动。
“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他忽然说。
“啥?”
“他们是守在这儿的。”他抬头看向山坳深处,“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小七眯眼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走过去翻其中一个的口袋,掏出一块铁牌,上面刻着扭曲符文。他不认识,但认得那种手法——辰州一带的禁术匠人才会用的蚀骨雕。
阿箐也走过来,踢了踢另一具尸体的头。“面具都没戴全,急着出来迎敌。说明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
“所以是预警系统?”小七问。
“不。”陈九渊摇头,“是路标。”
三人沉默了一瞬。
铃铛又震了一下,这次很轻,像心跳漏了一拍。
小七弯腰,捡起那枚爆蛊弹的空壳,顺手扔进邪修首领的嘴里。“给你留个纪念。”
阿箐走到陈九渊身边,看他咬着铜钱不放,眉头皱得死紧。“你还撑得住?”
“死不了。”他吐出铜钱,换左手攥住铃,“就是这玩意儿越来越沉。”
小七拍了拍手,走向最后一具未搜的尸体。这是首领,腰间挂着个皮 pouch,他扯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底部残留一丝墨迹。
他凑近闻了闻,是陈年羊皮纸的味道。
“有人先来过。”他说,“拿走了东西。”
陈九渊撑着石头站起来,拖着右腿一步步走过去。他没看 pouch,而是盯着尸体脖颈处一道细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却不深,像是警告。
“不是同伙。”他说,“是清理门户。”
阿箐蹲下,用指甲抠了抠那道痕,忽然抬头:“这伤……是画皮符划的。”
小七愣住:“谁用咱们的符杀人?”
陈九渊没答。他弯腰,把铃铛轻轻放在尸体胸口。铃舌微动,发出一声极低的鸣响。
尸体右手突然抽搐了一下,指尖在地上划出半个字。
陈九渊瞳孔一缩,立刻俯身去看。
那字还没写完,指尖已经无力垂下。
但那一撇一捺,清清楚楚是个“井”字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