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掀开苔藓，一只长着三瓣裂瞳的眼球正盯着他。
陈九渊没动。
不是不害怕，是身体僵住了。
那眼神不像在看活人，倒像是在数他脸上的伤疤，看他右臂的尸毒爬到哪里，还能活多久。他手心发烫，像被火烧了一下，又像有人捏住了他的骨头。
井底特别安静。
连水泡都没有。
他慢慢把手抽回来，指甲刮过湿滑的苔藓，发出“嘶”的一声。眼球随着苔藓缩回石壁，可那种被盯着的感觉还在，顺着后背往上爬。
左手一紧，九幽铃贴到了胸口。
铃没响，但他知道水下的东西醒了。
“还在吗？”他低声问。
小七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没走。我用蛊虫探过了，下面的阴流分了岔，它躲进了侧洞，但魂线还在。”
阿箐说：“图腾动了。”
陈九渊抬头。
井壁上原本只刻着名字，现在多了很多眼睛，嵌在“陈”字中间，像是被人一刀刀刻出来的。有的眼眶是空的，有的流出暗红液体，顺着石头缝往下滴，掉进黑水里，荡开一圈圈血色波纹。
他眯起眼。
刚才那些眼睛……好像动了一下。
“别盯太久。”阿箐提醒，“我试过符灰，那是‘观冥阵’留下的痕迹。每只眼睛都是一个困住魂魄的入口，看久了会被拉进去。”
陈九渊吐了口口水，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右手背上。
血雾散开，皮肤火辣辣地疼。他运起《赶尸秘录》里的“血引归脉术”，把尸毒逼回肩膀。手指僵硬地动了动，总算能握住东西了。
“撑不了多久。”他说，“得先把下面的东西压回去。”
话刚说完，水面猛地一震。
一道银光从井口落下，小七抖开蛊囊，弹出一群食金蚁。
指甲盖大小的银虫一碰到水就散开，变成一条金属流，直冲井底。它们不吃肉，专钻铜尸体内的青铜脉络——那是古代炼尸时用来导阴气的通道，现在成了弱点。
蚁群顺着旧伤口钻进肩胛，一路啃咬关节连接处。
几秒后，一声闷响。
“咔。”
铜尸左臂断了，残肢浮上来，断口露出生锈的青铜轴。
又过了一会儿，右臂也断了。
两截手臂漂在黑水上，手指还在抽搐，像是不肯认输。
“够了。”小七收回手，脸色有些发白，“这些虫子吃得太狠，再往下会把核心的咒钉咬穿。”
陈九渊点头。
少两条胳膊，那东西暂时爬不上来。但问题没解决——它还在动。
而且更危险了。
他看着井壁的图腾。那些眼睛转动的节奏变了，不再是乱转，而是有规律地收缩、扩张，像在传递消息。
更糟的是，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幅画面：无数亡魂跪在一巨大井前，头顶悬着一只巨大的三瓣裂瞳，正在缓缓睁开。
是幻觉？
还是这阵法在往他脑子里塞东西？
“阿箐。”他问，“你刚说这是‘观冥阵’？”
“嗯。”她浮在半空，用指尖沾血，在空中画镇魂符，“是用来封印魂魄的，靠怨念维持。这些眼睛，是当年被献祭的人留下的视角。”
“那为什么我能看见？”
“因为你命格断了。”她顿了顿，“命格断裂的人能看到阴线，也会被阴线盯上。你是钥匙，也是祭品。”
陈九渊扯了下嘴角。
真是倒霉透了。
他低头看右臂，尸毒虽然被压住，但皮肤已经开始发青，血管凸起，像蚯蚓在爬。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动手，他自己就会变成一具行尸。
必须快点。
他伸手摸向井壁，避开那些流血的眼睛，沿着凹槽一点点往下走。
黑水漫过胸口时，突然变得粘稠。
像是周围撒了胶水。
他停下动作。
不对劲。
抬头一看，井壁上所有眼睛，全都转向了他。
瞳孔收紧，死死盯着他。
脑袋一阵刺痛，刚才的画面又来了——巨井、跪着的亡魂、三瓣裂瞳缓缓睁开……
这次还有声音。
几百个声音叠在一起，重复同一个词：
“归队。”
陈九渊猛地摇头，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
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幻象消失了。
“别靠近图腾！”阿箐大喊，“它在用怨念影响你的神志！”
他喘了口气，抹掉脸上的黑水和血丝。
不能再硬上了。
他回头对小七比了个手势：“撒符灰。”
阿箐立刻明白，撕开符袋，把混了朱砂的符灰洒向水面。
灰雾散开，显出井壁的真面目——那些眼睛不是雕刻，是由无数小符文组成的阵眼，每一个都在吸收阴气，把信息传向井底。
“这不是普通的封印阵。”阿箐皱眉，“它在收集数据。”
“收集什么？”
“活人的反应。特别是……命格断裂的人的神经波动。”
陈九渊冷笑。
难怪刚才的幻象那么清楚。
他就是实验对象。
正想着，井底黑水猛地翻腾。
一股大力从下面撞上来，整口井都在晃。
接着，四条手臂破水而出，狠狠抓住井沿。
铜尸回来了。
只剩四条手臂，但它爬得更快了，肩膀处开始长出新的青铜轴，被银虫咬断的地方也在慢慢愈合。
最可怕的是它的脸。
空洞的眼眶里，燃起两团幽蓝火焰。
那火是竖着烧的，像猫眼一样，还会收缩，仿佛真有眼睛藏在里面看着他们。
“糟了。”小七往后退了半步，“这东西进化了？”
陈九渊没说话。
他盯着那双火眼，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火的颜色，和往生村鼎里嫁衣女尸睁眼时的一模一样。
玉珏在共鸣。
它不只是醒来，是在借阵法重建意识。
“准备第二轮。”他低声说，左手握紧九幽铃，“别让它上来。”
小七点头，蛊囊微颤，第二批蛊虫已经准备好。
阿箐指尖还带着血，镇魂符快画好了。
三人站成三角形，守住井中岩带，居高临下，挡住铜尸的路。
那双兽瞳缓缓抬起，看向陈九渊。
没有吼叫，没有动作。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但陈九渊知道，下一秒它就会扑上来。
他左手拇指顶住铃舌，随时准备摇铃。
右臂青筋暴起，尸毒又在蔓延，但他顾不上了。
来吧。
老子偏不归。
铜尸的手指在井沿划出刺耳声，关节发出金属摩擦的“咯吱”声。
兽瞳一缩。
陈九渊喉咙发紧。
铃还没响。
蛊还没放。
符还没落。
那双蓝火竖瞳，突然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