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碰到铃铛的瞬间,一股大力冲进身体,直冲头顶。陈九渊整个人僵住,动不了。脚下的黑水一颤,井底好像也有东西跟着抖了一下。
他没倒下。
膝盖一弯,卸掉力气,脚踩在水面没沉下去。嘴里有股铁锈味,他咬牙忍住。这铃不听使唤了,但他不能松手——刚才那一震不是攻击,是求救。
他知道。
右臂的毒停了,心跳慢得不像活人,脑子却格外清楚。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声音,有人哼赶尸谣,又像哭,又像笑:
“哥啊哥,莫回头……回头魂被勾……”
声音重叠在一起,男女老少都有,可每句都带着他的声音。
他闭眼。
舌头早就破了,嘴里全是血味。他把最后一口心头血含住,默念《走阴口诀》第三段。不是为了驱邪,是为了让自己清醒——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跟着唱出来。
睁眼时,眼睛颜色变了,灰白盖住了原本的眼色。
那女人还在。
手抬到一半,离铃铛三寸远。她身后井壁上的字还没消失:“归队者死,逆命者亡。”
陈九渊盯着她平平的脸,突然开口:“铃没断,命没绝,谁让你来的?”
话刚说完,脑子里炸出一声响。
嗡!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骨头里传出来的。接着,九幽铃残片自己震动三次,每次震动,裂缝里就钻出一道红丝,缠上女人的手腕。她动作停住,嘴巴猛地张开,发出一声难听的长叫,像指甲刮铜锅。
水波荡开。
她终于转头看他。
“你能斩执念?”她声音沙哑,“三百年前,他也这么问过我。”
“他是谁?”陈九渊不动,左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刀,右手悬在铃旁,随时准备抢。
“你师父。”她顿了顿,“也是你师兄——白面判官。”
陈九渊没眨眼:“我不认识他。”
“可他认识你。”女人慢慢收回手,红丝断裂,化成烟散了,“每一世,你醒来,他都在等你。断脉命格不是血脉断了,是你每次死后,都被他拉回来,重新开始这条路。”
井水晃了晃。
涨了一寸。
陈九渊低头看,水已经淹到小腿,冷得刺骨。他不动,任它泡着。这时候乱动,可能就中了圈套。
他抬起左手,咬破手指,在水面写下三个字:引魂司。
血字浮着,没沉。
下一秒,九幽铃残片嗡鸣,裂缝里的红光变亮,整个井底变得通红。女人身体猛抖,双臂张开又被拉回,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绑住。
“我是初代铃主……”她突然开口,声音变冷,“三百年前,我奉命守还阳井,却被师兄用‘情劫’设局,魂被困在铃里,永世不得轮回。”
陈九渊盯着她:“你说他是你师兄,怎么又成我师父?”
“因为你就是我。”她抬头,那张嘴竟扯出一个笑,“你以为断脉命格是巧合?那是诅咒。你每辈子转世,都得死一次才能激活铃。而他,每辈子都在等你回来——归队。”
“归队?”陈九渊冷笑,“归什么队?地府吗?还是你们搞的轮回任务?”
女人没回答。
只抬手指了指井壁。
上面全是名字,密密麻麻,都是“陈九渊”。
最新那一行,墨迹还没干。
陈九渊看着那三个字,心里发空。
他不是第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是最后一个还没被写上去的。
“你现在走,还能做个普通人。”女人低声说,“离开这里,忘了铃,忘了井,忘了赶尸。但你不会走。”
“为什么?”
“因为你早就知道——”她声音突然拔高,“你不是继承者,你是原来的那个人!三百年前,是你亲手把我炼进铃里,只为挡住白面判官夺铃!你现在做的每一步,都是在重复过去!”
井水哗地一下涨到腰部。
上面传来撕纸声。
陈九渊不用抬头也知道,阿箐的符碎了。小七也没动静,蛊虫估计全缩回去了。老道更撑不住,星宿阵早该塌了,能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
他站在水中间,像个孤零零的桩子。
九幽铃开始碎裂。
第一片脱落时,发出轻微的“咔”声,像冰裂。接着第二片、第三片……整座铃悬浮旋转,裂缝越来越多,红光从缝里喷出,形成一个小漩涡,把女人往中间吸。
她没挣扎。
反而张开手,迎向那光。
“这一世……你要逃吗?”她问。
陈九渊没答。
他左手压下,掌心贴水,用“血引归脉术”把体内的阴气逼出来。尸毒在他经脉里成了屏障,暂时挡住外面的侵蚀。但这招撑不了多久,再耗下去,他会变成一具能走路的死人。
他盯着快碎完的铃,嘶哑道:“如果我是你,那你为什么认我为主?”
女人仰头,脸上慢慢出现眉眼。
先是眼角,再是鼻梁,最后是嘴唇。
一张和他很像的脸,渐渐成型。
“因为你还有不想轮回的念头……”她轻声说,“这铃不是工具,是你魂的一部分!现在铃碎了,魂回来了,三百年的封印……终于结束了!”
轰——
最后一声响不是来自铃,而是从井底深处传来的震动。
整口井剧烈摇晃,井壁图腾的眼睛变红,流出黑色液体,顺着刻痕往下爬,像很多小蛇。水柱冲天而起,穿过岩石射向夜空,百丈高,黑红交织,像一条倒挂的河。
陈九渊双脚点在水面,灰白的眼睛映着那根巨大的阴气柱。
他看到前世的画面:自己穿着判官袍,站在黄泉桥头,手中铃响九声,送万魂归位;又见自己跪在祭坛前,将一缕魂封进青铜铃,流泪说:“对不起,只能这样留你。”
记忆碎片扎进脑袋,太阳穴突突跳疼。
但他没闭眼。
他知道,这时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女人已完全脱离铃体。
身影变实,站在光柱中央,长发飘动,脸清晰可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自由了……终于……”
陈九渊抬起左手,抹了把脸上的黑水,声音沙哑:“所以,我不是在完成使命。”
“你在重复惩罚。”她看着他,“每一世,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符袋,逃出陈家沟。可你逃不掉。因为你根本不想逃——你不怕死,你怕的是想起自己做过什么。”
井口传来石头滚落的声音。
阿箐站在岩边,指尖流血,符纸全毁。小七蹲在高处,抱着蛊囊,脸色发青。老道坐在残阵中,嘴角不停出血,手印已散,只剩一口气吊着。
没人能下来。
也没人能阻止。
陈九渊站在井底,双脚泡在黑水里,右手依旧发黑,左手染血垂着。九幽铃已碎,红色光点飘在四周,像一场落不下的雪。
女人缓缓转身,面对他。
“这一世……”她抬起手,指向他胸口,“你要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