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破庙外的树上还挂着水珠。
陈九渊站在泉水边,右臂垂着。他低头看手,发现指尖发黑,皮肤裂开,血慢慢渗出来,滴到地上发出“嗤”的一声,像水落在热锅上。
他没动,也没叫疼。
刚才他把手按进黑水里,不是逞能,是想试试。现在他知道结果了——那池子伤不了他,但也洗不掉他体内的毒。反倒是手臂上的龙纹吸了点东西,顺着血管往胸口爬,让他觉得闷得慌。
“这东西……认生。”他说话声音很哑,“但现在归我管。”
他撕下一块衣袖,蘸着自己胳膊上的血,在掌心画了个驱邪符。符还没画完,右手腕突然一跳,龙纹发烫,一股热流冲上脑袋。他眼前一黑,左眼却亮了一下,看见远处有三只野狗倒在地上,尾巴根泛着阴光,身子还在抽。
他愣了一秒。
这不是做梦。
他转身往庙里走,脚步不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骨头里像扎了针,疼得厉害。快进庙时差点被门槛绊倒,用手撑地才站住,掌心的血印蹭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暗红的痕迹。
供桌上放着一本《引魂录》,封面沾了点泥,没人碰过。
他一把抓起书,刚拿到手里,书就“啪”地翻开,纸页翻到中间停下。
一页图腾出现:一条龙纹缠在人手臂上,下面写着八个字——龙纹现,可驭千尸。
还有一行小字:“血引阴途,逆命通玄”。
陈九渊盯着图,伸手去摸。手指刚碰到纸,右臂猛地一震,龙纹由暗变亮,皮肤下浮出金色线条,一直延伸到指尖。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想缩手,但热流已经冲进胸口,和他体内那片铃铛残片响了起来。
那铃片早就进了他的手腕,现在却在他皮下震动,像一颗心跳。
“小七!”他喊了一声,声音变了调。
小七立刻站起来,嘴里咬着金蚕蛊,随时能放出去。阿箐也抬头,笔停在符纸上,没落墨。
“别过来。”陈九渊喘着气说,“这纹路……不受我控制。”
说完,他左手死死按住右腕,闭眼,嘴里哼起一段老调子:“断脉归宗,魂不离铃……”
这是他爹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赶尸秘录》里最难懂的一段。
话还没说完,龙纹又跳了一下。
这次不一样了,它开始有节奏地跳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声音。尸毒不再扩散,反而被龙纹一点点吸进金线里,最后聚在指尖某个位置,变成一颗黑色的小点。
“你之前说,我是用毒喂纹。”他睁开眼,看向阿箐,“现在……它真吃了。”
阿箐脸色发白,笔尖一抖,血滴在符纸上,晕开一片红。“可它吃完了,会不会反过来害你?”
没人回答。
陈九渊沉默两秒,忽然抬手,用刀在手腕划了一道。血流出来,他直接滴在书上的图腾上。
血一碰到纸,立刻被吸进去。
整页纸闪了一下金光,接着冒出一行新字:
断脉者承铃,龙纹者掌令,九幽不灭,千尸听命。
字刚出现,庙外三里处,一头半腐烂的狼尸突然抬头,空洞的眼窝转向破庙方向,后腿僵硬地蹬地,往前挪了半步,又停下。
陈九渊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回应了他。
“成了?”小七睁大眼,“你现在就能控制尸体了?”
“不是控制。”陈九渊摇头,声音低沉,“是‘下令’。它认的是这个纹,不是我这个人。”
他抬起手,看着龙纹慢慢暗下去,重新藏进皮肤。但那种跳动还在,一下一下,像是长进了骨头里。
阿箐想上前看看,刚迈一步,笔尖突然一颤,自动在地上划出五个字:
小心,有探子。
她猛地收回手,笔掉在地上。
三人全都安静下来。
庙外树林里,传来鸟叫。三声,整齐,然后突然没了。
“这时候哪来的鸟?”小七压低声音,“这片林子早没活物了。”
陈九渊没说话,迅速合上《引魂录》,塞进怀里。他扯布条把右臂包紧,盖住龙纹,光渐渐消失。
“放蛊。”他对小七点头。
小七咬破舌尖,喷一口血在掌心,一只米粒大的金蚕蛊爬出来,顺着门缝钻出去。它贴着地面爬了五十步,突然不动了。
尾部飘出一丝淡淡香味,风吹不散。
“阴香粉。”阿箐闻了闻,“是黑幡教的人。”
“他们来了?”小七脸色变了,“这么快?”
“不是来找我们。”陈九渊靠墙坐下,闭眼,“是跟着气味。我们身上的煞气、血味,还有铃的气息,都是线索。”
他右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发抖。
龙纹虽被包住,但还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没走,反而留在体内,像换了种方式活着。毒没清,却被龙纹转化了,成了它的一部分。
“所以你没排毒。”阿箐轻声说,“你是把毒炼进了纹里。”
“对。”他睁眼,“我不指望干净。我只要它听话。”
庙里没人说话。
老道还躺在角落,呼吸很弱,脸上没有血色。阿箐过去看了看,用一张旧符盖住他心口,勉强稳住气息。
“他还剩三天。”她说,“再不治,就得废。”
“我都这样了,他还能撑三天,算命硬。”陈九渊靠着墙,慢慢解开布条,露出右臂。
龙纹安静地趴在皮肤上,颜色更深,线条更清楚,像刻上去的。他用左手轻轻按了按,纹路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回应他。
“这不是结束。”他低声说,“这才是开始。”
外面风又吹起来,吹得庙顶吱呀响。
他忽然睁眼,看向门外。
三里外,那头狼尸还跪着,头低着,像在等命令。
他手臂上的龙纹,轻轻跳了一下。
小七刚要开口,陈九渊抬手拦住。
他耳朵动了动。
林子里又有动静——不是脚步,不是风,是布料擦过树枝的声音,很轻,慢慢靠近。
阿箐的笔又动了,在地上划了一笔,还没写成字,就被她抓起来。
“别写。”陈九渊开口,“写了就是信号。”
他慢慢站起来,没去拿铃,也没掏刀,只是让右臂自然垂着,布条松松垮垮挂着。
龙纹在暗处,微微发烫。
庙外十丈,一片落叶被掀开,露出半截黑色鞋尖。
陈九渊指尖轻轻一勾。
庙檐下,一只本该冻死的蜘蛛突然吐丝落下,悬在半空,八条腿绷直,指向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