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沿的石头硌着脚心,凉得像铁。
陈九渊没再看那块忽明忽暗的石碑,也没回头。他知道后面三个人都活着——一个在画符,一个在缠线,还有一个把雷符拍进了自己胸口。这事儿干得糙,可也管用。
他只撂下一句:“若三刻未归——别救我。”
然后抬脚,往前一蹬。
黑水没想象中那么粘稠,反倒像一块被戳破的墨布,哗地裂开,整个人往下坠。风没有,声音也没有,连心跳都被抽走了。他就这么直直地落,落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脚底突然踩到了东西。
不是泥,不是石,是某种温软、发亮的东西。
低头一看,脚下是银河。
确切地说,是一条倒悬的星河,银白的光带缓缓流转,像是被谁打翻的符灰,在空中凝成轨迹。头顶上那个井口已经缩成了针眼大小的光点,四周漆黑如墨,却又能看清每一粒星子的位置。
他站稳了,摸了摸腰间的九幽铃。铃不响,裂缝还在渗血,但血滴下去的时候,并没有落入星河,而是浮在半空,慢慢化作一道细线,朝着某个方向延伸。
“阴门投影……”他低声说,“还真是个讲规矩的地方。”
他顺着血线走。每一步踏出,脚下星光就亮一分,仿佛这地方认的是活人里的死气,死人里的阳魂。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星海中央,一本金册静静悬浮。封面没字,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引魂司秘典》。父亲烧剩的残卷里提过一次,说这是赶尸人的天条本,谁看了谁就得替天行道。
靠近时,空气突然变重。胸口像压了块冰,耳边响起无数声低语,全是不同年纪的自己在说话。
“你动情了。”
“你不配执铃。”
“断脉者,天生祭品。”
画面闪回:一世他抱着死去的妻子跳崖,尸毒从指尖爬到心口;另一世他在义庄守灵,亲手点燃了父亲的棺材;还有一世,他跪在雪地里,看着师兄把判官笔插进自己的喉咙……
全是死局,全因“情”字破戒。
他咬住后槽牙,左手按住左臂龙纹。烫得厉害,但这次他没躲。反而用指甲狠狠一划,血顺着掌纹流下。他以血为墨,在空中反向画出《赶尸秘录》里的“断魂契”——本来是用来割舍亡魂执念的,现在他拿它当钥匙。
“我不是沈无归的替罪羊。”他一边画一边说,“我是他的债主。”
最后一笔落下,金光炸开,那些幻象咔嚓碎了一地。
禁制破了。
他伸手去碰那本秘典。指尖刚触到封面,书页自动翻开,首页浮现一行篆文:
断脉命格者,承天地弃子之运,亦得逆天改命之机。九幽铃非刑具,乃重启阴门之钥。唯以真识破妄念,方可超脱轮回。
字一现,脑子里像有人砸了口钟。
三百年前的记忆猛地撞进来——雪夜山庙,他站在裂开的地缝前,师兄夺铃冷笑,他说的不是“我错了”,而是:
“我会回来。”
原来那不是诅咒,是誓约。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想的是:只要能再见她一面,哪怕万劫不复也值。
所以这一世又来了。
所以铃会认他。
所以他爹当年偏偏赶那条偏道,刚好撞上无面尸王——不是意外,是安排好的接引。
“合着我从出生起就在还债?”他咧了下嘴,有点想笑,可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井壁动了。
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贴着星河边缘攀爬,渐渐拼出一张脸——惨白,无须,嘴角僵硬地往上扯,正是白面判官的模样。
“你以为看懂几个字就能翻身?”声音直接钻进脑子,冷得像蛇爬过脊椎,“你每读一个字,就是激活一道封印。等你把整本书看完,我的神魂就能借你这具身子归来。”
话音未落,体内尸毒猛地一抽。右手从小指开始发青,眨眼工夫蔓延到肘部,皮肤下像有虫子在拱。九幽铃剧烈震颤,几乎要从腰带上挣脱。
他踉跄一步,单膝差点跪下。
“操。”他啐了一口,血沫溅在星河表面,荡开一圈涟漪。
但他没慌。反而把小七给的金丝线从手腕扯出来一段,咬破舌尖,让血滴在线上。那边传来一丝微弱的拉力——还连着,说明自己还没被完全侵蚀。
“行,你想借我躯体重生?”他喘着气,把金丝线绕在左手食指上打了个死结,“那你得先问问这玩意儿答不答应。”
说完,他不再压制尸毒,反而松开龙纹处的压制,任由毒性往心脏方向游走。就在它即将冲破膻中穴时,他猛然催动“借壳问命”的残意,唤醒体内那具百年客尸的记忆碎片。
阴气反灌,与尸毒对冲。
两股力量在胸口绞在一起,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也换来了短暂的平衡。
趁着这空档,他闭眼,将秘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道纹路,尽数烙进识海。哪怕肉身毁了,只要魂还在,这些就能带出去。
星河微微晃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金册缓缓合上,重新悬浮原地,不再发光。
他知道,信息已经拿到了。
转身准备走,却发现那判官虚影还没散。
“你逃不掉的。”它盯着他,眼神像钉子,“你越是破解宿命,就越接近真相。而真相……会让你疯。”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看向井口那粒光点。
“疯不疯,我说了算。”
正要迈步,脚下星河突然泛起波纹。
低头一看,原本平静的光带里,浮现出一行新字:
你听见了吗?
他皱眉。
听见什么?
下一秒,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叮”。
像是铃响。
可他的九幽铃,一直安静地挂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