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跪在碎石上,手里紧紧抓着九幽铃。铃铛很烫,像是烧红的铁块,上面的纹路一闪一灭,像快断气的心跳。
他不能动。
他想动,可身体不听使唤。肋骨断了两根,嘴里全是血,尸毒在身体里流,骨头像被虫子咬。更让他难受的是脑子里那句话——尸王临死前说的:“我是你十年后的样子。”
真烦。
他吐了一口血沫,又腥又苦。
阿箐靠在后面的石头上,脸色惨白。她一只手按着小七的胸口,另一只手抖得连符纸都拿不住。小七躺在血里,嘴张着,不知道是笑还是疼,眼睛闭着,呼吸几乎没有。
“还有三刻钟……”陈九渊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交代后事。
他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汗和血混在一起的泥。然后他咬破舌尖,一阵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点。
就是现在。
他猛地睁眼。
眼前一片灰白,能看到很多细线,那是控制尸体的阴线。上百具尸体站成一排,手脚连着黑线,脸上贴着符纸,动作整齐,像被人拉着走的木偶。
但有一条线不一样。
那条线从远处一具士兵尸体的胸口伸出来,很细,颜色发暗红,不是直的,是绕着圈走的,像打了个结。
陈九渊眼神一紧。
这感觉……他认得。
老祭司死前给他的骨笛,用的就是这种手法,叫“返魂引”。这是引魂人才会的本事,能绕过控制线,直接唤醒死人心里的执念。就算死了三年,也能让他们重新听命。
可这具尸体是湘西来的外乡人,怎么会有老祭司的气息?
没时间想了。那边白面判官已经站上高岩,举起黑幡。幡布上没有字,边缘挂着七颗人牙,开始轻轻晃动。他知道,只要咒语一出口,“万尸渡江”就会启动,整条河都会变成尸海,他们三人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必须动手。
他把九幽铃贴在胸口,铃铛一震,体内最后一点阳气被拉出来,冲进双眼。视野清楚了,那条螺旋状的阴线亮得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用了“借壳问命”,身子一闪,冲进尸群。
脚下一滑,他像影子一样穿了过去。三具尸体立刻转身扑来,手伸得笔直,指甲发黑。
陈九渊就地一滚,甩出两张符。符纸在空中烧起来,炸出两团青火,打中两具尸体胸口。腐肉焦了,黑线断了,尸体倒下。
第三具扑到面前,他抬腿踢膝盖后面,尸体一歪,他趁机伸手,插进那士兵怀里。
摸到了东西。
冰凉,光滑,有刻痕。
骨笛。
他一把抽出,那具尸体突然抖了一下,脸上的符纸裂开一条缝,一道暗红的光从胸口冒出来,顺着骨笛钻进他手掌。
陈九渊脑袋嗡的一声,差点跪倒。
画面冲进脑子——
老祭司站在树下,拿着这支笛子吹响,身后十二具守卫慢慢抬头,空洞的眼眶里有了光。
“此笛通魂,非主不可鸣。”
他狠狠掐了大腿一下,疼得清醒过来。再看手中的骨笛,上面的纹路在发烫,像是活了。
来不及多想。
他把笛子放到嘴边,用力吹。
第一声。
声音低哑,像从地底传来的哭声。
所有尸体动作一顿,脚步乱了半拍。
白面判官皱眉,幡杆停住。
第二声。
音调高了些,节奏怪异,像某种旧时的军令。
十几具穿湘西军服的尸体突然停下,齐齐转头,脸上的符纸沙沙响,眼眶里闪出一点红光。
陈九渊觉得手里的骨笛在抖。
第三声。
他用尽力气,把肺里的气全压出去。
笛声尖锐,像刀劈开雾。
刹那间,所有尸体一起转向。
它们不再盯着陈九渊,而是对准高岩上的白面判官。
全场安静。
风都不吹了。
白面判官站在那里,黑幡举到一半,整个人僵住。他低头看幡布,七颗人牙中有四颗瞬间变黑,炸成粉末。
“不可能……”他声音发抖,“这笛子早该烂了……”
陈九渊站在尸群中间,笛子还含在嘴里,嘴角流出血。他不敢动。刚才那一吹,几乎耗光了他的力气,腿都在抖。
但他不能倒。
阿箐和小七还在后面。
他抬眼,看向高岩。
白面判官终于动了。他猛地收幡,往后退,眼里第一次露出害怕。他知道,这些尸体不是失控,是被更高阶的控魂术接管了——那是引魂司失传的“返魂引”。
能用这术的,只有两种人:一是老祭司那样的引魂人,二是……
执铃者。
陈九渊慢慢抬起手,把骨笛拿到眼前。
纹路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忽然笑了,声音哑得像磨铁。
“老东西,你还真给我留了后路。”
他又把笛子放回嘴边。
白面判官脸色大变,转身要逃。
太晚了。
陈九渊吹出第四声。
这一声短促尖利,像命令。
所有叛变的尸体同时抬手,拔出腰间的锈刀。
刀锋一致,指向高岩。
轰!脚下岩石炸开,三把尸刀破土而出,擦着白面判官的脚钉进岩壁。
他踉跄后退,用黑幡挡住身前,额头冒汗。
陈九渊没再吹。
他就站着,灰白的眼睛看着满场尸体,嘴边的骨笛还在微微颤。
头顶裂缝越来越大,碎石不断掉落,砸在尸体身上发出闷响。
一缕阳光斜照下来,落在他半边脸上。
阿箐靠在碎石堆里,手指动了动,终于坐直了些。她看着前方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喉咙动了动,想喊,却发不出声。
小七还在昏迷,胸口起伏微弱,但左手食指突然抽了一下,像在梦里抓东西。
陈九渊低头,看见掌心的断脉印记在发烫,颜色由青变金,隐隐和骨笛一起震动。
他抬头,看向河中心。
水面平静,好像尸王从未出现。
但他知道,路已经打开了。
他举起骨笛,准备再吹一次。
就在这时,远处一具叛变的尸体突然抖了一下。
它缓缓抬起手,指向陈九渊,嘴里挤出一个干涩扭曲的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