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那张脸睁开眼睛的瞬间,陈九渊手里的九幽铃突然震动起来,差点脱手飞出去。他用力抓住铃铛,手指发白,骨头都快断了。平时这铃只是嗡嗡响,现在却像有生命一样,往他脑子里钻。
他没动,也没出声。
只是咬紧牙关。
铃声刚响了一下,就被他用命格压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身体往上爬,比中毒还难受,像是有人在翻他的魂。
但他顾不上这些。
因为井口动了。
水面开始晃,接着出现一个反向的漩涡,一圈圈扩大。惨白的手臂从水里冒出来,一根接一根,像长出来的树枝。那些手不碰别人,直奔半空中的残魂——那是沈知悔最后一点影子。
她还在挣扎,嘴唇动着,好像想说什么。
可下一秒,十几只手抓住她的四肢,猛地一拉。
“你们都会变成我——!”
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铁桶刮出来的。话没说完,人就被拖进水里,连水花都没留下。
陈九渊盯着那口井,喉咙干得发疼。
然后,水面又变了。
一张脸浮上来。
闭着眼,脸色发青,但轮廓很清楚——是他爹。
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也不是虚影。这张脸太真实了,连眉骨上小时候砍柴留下的疤都能看见。
它慢慢睁开了眼,目光穿过雨幕,落在陈九渊身上。
“渊儿。”声音很低,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快跳……别等它选你。”
陈九渊后退一步。
不是害怕,是本能。他听过最狠的话来自尸王,见过最疯的事是黑幡教做的,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脚底发凉。
他爹从来没叫过他“渊儿”。
小时候喊他“狗崽子”,练功时骂他“蠢货”,死前最后一句是“走”。从来不会用这么软的声音叫他。
他刚想说话,天突然黑了。
不是乌云遮住,是光没了。整个山顶像被黑布盖住,连血雨都停了。紧接着,井口冲出一道黑色光柱,粗得能吞下整座庙,直插天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卷了进去。
风不是风,是刀。每一缕都在割脸,带着阴火的味道。他下意识护住头脸,九幽铃自动缩回掌心,贴着皮肤发烫,像是在提醒什么。
耳边有人喊他名字,但他分不清是谁。
阿箐?小七?
还是他自己在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很久,脚下突然踩到东西。
他摔在地上,膝盖砸得生疼。
抬头看,天已经亮了。乌云散了一半,月光照在一座石门前,门很高,上面刻着八个字:
钦天监·南疆分部
他愣了几秒,转头看旁边。
阿箐趴在地上,脸上只剩一层灰,像烧过的纸。她撑起身子,手指抠进石头缝,指甲断了一根,血往下滴。
“这不是黑幡教……”她声音很哑,“是朝廷。”
小七躺在另一边,吐了一口黑血,手臂抽了一下,抬手指向门边。
那里蹲着一头石狮子,底座裂了条缝,露出一个标记——三道弯线,中间穿一枚铜铃。
“操控者标记……”他喘着气说,“我们……一直没逃出棋盘。”
陈九渊没说话。
他慢慢站起来,腿有点软,但站稳了。
九幽铃安静地躺在手里,温温的,不像刚才那么乱动。他低头看铃身,发现多了一道细纹,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出来的。
他认得这个纹路。
三年前在辰州外的乱葬岗,他见过一具无名尸体,胸口就有这个符号。当时以为是赶尸门的记号,后来才知道,那是“被盯上”的意思——有人在追踪铃主。
原来一直跟着他的,不是黑幡教,也不是尸王。
是这块牌子背后的人。
他再看那扇门,忽然觉得好笑。
三百年的命运,九代铃主的轮回,父亲死了,他自己觉醒,一路打到还阳井前,结果呢?直接走进人家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不用跳。
自己送上门。
他想笑,嘴角一动,却尝到血腥味。
阿箐这时也站起来了,靠着墙,手还在抖。她盯着那个标记看了很久,低声说:“你有没有发现……从地宫开始,每一步,都像有人在推我们?”
陈九渊没回答。
他在想井底那句话。
“快跳……别等它选你。”
选?谁选?
如果是命运,为什么还要催他跳?如果是陷阱,为什么不直接抓他?
他越想越不对劲。
可没时间想了。
这时,九幽铃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警告,也不是共鸣。
更像是……回应。
他低头一看,铃身上的细纹正在变深,像是被人一点点刻进去。同时,门缝下渗出一缕淡淡的雾气,带着铁锈和香灰味。
他闻过这味道。
小时候在祖祠,老族长做法事时烧安魂香,说是能通阴阳。
但现在这香味变了。里面混了别的东西,像腐肉,又像烧焦的指甲。
他伸手摸铃铛,指尖刚碰到,脑子“轰”地一声。
画面闪了一下。
一间密室,墙上挂满铜铃,地上跪着三个穿黑袍的人,背对他。中间那人手里捧着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四个字:《铃主录》。
然后画面消失了。
他晃了晃头,冷汗从耳边滑下。
阿箐看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事。”他说,握紧铃铛,“就是这地方……比我想象中熟。”
小七这时扶墙站起来,腿瘸了,但能走。他盯着石狮底座的标记,忽然冷笑:“他们当我们是棋子?”
“那他们忘了。”他抬起手,用自己血在石阶上画了个圈,“棋子也能咬人。”
陈九渊看着那个血圈,没说话。
他知道小七在做什么。苗疆蛊师有种禁术,叫“反噬印”,用自己的血画符,能短暂干扰操控者。但这招伤己三分,损敌七分,搞不好连自己也会迷失。
可现在,谁在乎。
他往前走一步,站在石阶最高处。
风吹过来,带着山外的气息——炭火、马粪、铁锈,还有远处隐约的鼓声。
门没关。
甚至没有设防。
就开着一条缝,像是在等他们进来。
他盯着那条缝看了很久。
然后抬起脚。
鞋底落下前,九幽铃又震了一下。
这次很轻,像有人在他耳边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