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陈九渊的手掌流下来,滴在灰烬上,发出“滋”的一声。他没擦,也没看,只是把骨笛的碎片压得更深,沿着地上的黑线慢慢划。
这条线不是画出来的。他的左臂断了,骨头刺进肉里,疼得厉害。尸毒已经爬到肩膀,像虫子往骨头缝里钻。但他不能晕。刚才那一枪没刺中,不是他打不中,是对方根本不在实处——她躲在看不见的地方,靠他们的反应活着。
阿箐靠在墙上,半边身子动不了,嘴里还在骂:“老妖婆,装我男人?你连他放屁啥味都不知道。”
小七趴在地上,身上的七道伤全裂开了,血湿透了衣服。他还笑:“她说我们是材料……那她算什么?饲料?”
陈九渊没笑。但他知道,他们还没倒。
他把九幽铃放在那条血线上。铃很烫,像是要把地面烧穿。他闭眼,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上。不是为了启动它,是为了记住这个味道——铁锈混着土腥,是赶尸人一辈子咽下去的东西。
“别信眼前。”他说,“咱们走的路,从来不是用眼看的。”
阿箐喘了口气:“那你用啥看?”
“用心跳。”他低声说,“每具尸体走得稳,是因为魂在线上。我们现在也一样——只要三个人的心跳还在一块儿,阴线就不会断。”
小七抬起手,用自己胸口的血,在地上点了三个点。
“这儿是我,这儿是你,这儿是她。”他声音发抖,“谁动,谁先死。”
陈九渊点头,把手按在铃上。铃没响,但震了一下,像心跳接上了。
幻境开始变。
一百具金甲尸围过来。它们的脸都是他的脸——八岁跪在坟前不敢抬棺的样子,逃出村子被人踹进泥沟的样子,第一次杀人后蹲在尸体旁干呕的样子,还有后来操控尸体时眼神发灰的样子……
一具尸开口:“你早就不是人了。”
另一具冷笑:“你还记得烧符袋那天吗?你说再也不碰这行。结果呢?现在比谁都狠。”
第三具撕开胸膛,里面全是蠕动的虫:“你体内的东西,已经开始吃你自己了。”
陈九渊没动,呼吸却重了些。
这些话他都听过。夜里他常常想这些事。他不怕鬼,怕的是自己真变成那个“行尸之王”——强大,孤单,到最后连哭都不会了。
阿箐突然笑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焦黑的布片,很小,只剩指甲盖大。那是最后一块画皮的残渣。
“你们见过我真脸吗?”她问。
没人答。
她把布片贴在额头上,指尖一划,血流出来:“我没脸活太久,但我选跟谁一起死,我说了算。”
血光一闪,地上的影子变了。
不是打斗,也不是回忆。
是一座破庙,下雨天,油灯晃着。
她穿着商妇的衣服坐在门槛上烤衣服,陈九渊背着棺材架路过,一脚踩进泥坑;小七坐在屋檐下啃烧饼,掰了一半喂狗。
三人谁也没说话,也没看对方。可就在那一刻,命运绑到了一起。
金甲尸停住了。
幻象晃了一下。
小七咧嘴,牙上全是血:“看见没?我们不是你编的故事。”
他咬破舌头,疼得脑子炸开。肚子里的蛊虫乱撞,差点冲出来。他没晕,抓起地上的骨笛碎片,狠狠扎进大腿。
“疼才是真的!”他吼,“我们还活着!”
陈九渊睁开眼。
他知道怎么打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骨笛——老祭司留下的,一直没舍得用。笛子冰凉,上面刻着细纹。
他没犹豫,放到嘴边。
第一声吹出来时,像门卡住又被硬推开。
整个空间一抖。
金甲尸全部僵住,脸上出现裂痕。那些声音没了,换成一种尖锐的震动,像指甲刮碗。
第二声更尖,带着撕裂感。
尸将开始融化,脸像蜡烛一样往下流,露出空眼眶和干枯的喉咙。
第三声,陈九渊用尽力气。
笛音像一股冲击波,贴着地面炸开。所有幻影晃动,墙、地、天花板都裂开,像玻璃被砸了一锤。
然后——
安静了。
压迫感消失了。空气不再冷,也不再让人恶心。头顶的黑退去,露出一条向上的石阶,尽头有红光。
三人倒在地上,谁也站不起来。
阿箐靠着墙,手指抽动,抬不起来。小七趴着,呼吸弱,嘴角还笑着。陈九渊跪着,左手扶着断臂,右手紧紧抓着骨笛,指节发白。
他知道,还没完。
这只是破了壳。
真正的敌人,现在才要出来。
石阶上方,一座高台慢慢出现。通体暗红,像干掉的血。中间有个王座,雕着引魂司的图腾和还阳井的纹路。
一个人坐在上面。
不再模糊,不再飘忽。
她眼睛闭着,脸枯瘦,皮肤青灰,像很久没见光的尸体。手里拿着一颗水滴一样的东西,里面流动着蓝光——正是还阳井本体。
她胸口几乎不动,可当三人抬头时,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黑。
她看着陈九渊,嘴角一点点往上扯。
不是笑。
是确认。
像猎人看到陷阱合上了。
陈九渊嗓子发干,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阿箐艰难抬头,声音断断续续:“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答。
她抬起手,把还阳井本体放在王座扶手上,然后慢慢站起来。
动作僵硬,像木偶第一次走路。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
每踩一步,地上就渗出一点黑血。
最近的一具金甲尸残骸突然动了,手臂抬起,指向陈九渊。
接着,第二具、第三具……
所有没散的尸将都动了,齐齐转向他们,手臂像刀一样举起。
但她没下令攻击。
她在等。
等他们开口,等他们害怕,等他们怀疑自己。
陈九渊低头看手里的骨笛。
笛子有了裂痕。
他知道,下一回合,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