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消失了,塔门凹槽里的玉瓶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人推了一下。陈九渊没动,手还放在瓶子上,掌心还有点热。那热度不是人的体温,更像是火刚灭掉后的余温。
他眨了下眼。
就在这个时候,地平线又亮了。
一道蓝光闪了一下,比刚才更久一些,像海底下有人眨了下眼睛。
“第三次了。”阿箐从石柱边站起来,袖子里滑出半张烧焦的符纸,“再这样下去,我都快觉得自己看不见了。”
小七蹲在地上,耳朵偏向东南方向,血从耳朵缺口流下来,滴到沙子里发出“滋”的一声。“不是假的。”他说,“我的虫子残魂听到了,海底下有东西在唱歌。”
陈九渊没说话。他闭上眼睛,眼睛再次变成灰白色,眼前出现了几十条黑线,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东边靠海,一百里外。但这次不一样了。之前的黑线只是慢慢流动,现在却开始震动,频率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带着走。
“不是赶尸。”他睁开眼睛,“是调魂。”
“调谁?”阿箐问。
“所有死在乱世里的人。”陈九渊摸了摸九幽铃,“饿死的、淹死的、战死的……他们的魂还在,被人用同一种方法控制住了,连执念都被压成一个声音。”
小七擦了把耳朵上的血:“所以那蓝光,是它们一起睁眼?”
“对。”陈九渊点头,“尸体不会自己浮上海岸,但如果魂被绑住了,肉身早晚会被拉过去。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开始。”
阿箐冷笑:“别人都动手了,你还在这数时间?”
“没搞清楚情况就冲上去,才是送命。”陈九渊看着塔门,“刚才放玉瓶的时候,金光扫过一遍,那些黑线的走向清楚了。你有没有发现——这些线不是乱的,是从一个中心往外散开的,像蜘蛛网。”
“你是说……有人是蜘蛛?”小七问。
“不只是蜘蛛。”陈九渊声音低了些,“还是诱饵。”
话刚说完,地面突然晃了一下。
一道虚影从裂缝里钻出来,是个老道士的样子,身体半透明,胸口有个大洞,说话漏风:“蓝光……不吉利。”
三个人都没动。
老道晃了晃,手指指向陈九渊:“还阳井本来镇着阴气,现在反而冒出寒光,是被人用尸气反接,想开‘冥渡口’。”
“谁干的?”阿箐问。
“不知道。”老道摇头,“但我知道他在等谁。”
他盯着陈九渊:“那里不止有尸体,还有‘壳’在等你。”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壳?”小七皱眉。
陈九渊明白了。
借壳问命——他的本事就是找合适的尸体,读取记忆,短暂操控意识。但这需要尸体“通阴”,也就是魂还没散干净,能连得上。
现在对方聚集大量尸体,让它们同时睁眼,同步震动,明显是在布一个局——专门针对他这个铃主的陷阱。只要他靠近,一读魂,就会被阵法反噬神识,轻则失控,重则变傀儡。
“厉害啊。”小七咧嘴,“拿全城死人当鱼钩,专钓你这条大鱼。”
陈九渊没笑。他低头看九幽铃,铃上的裂纹还在,但不再冒黑气,反而有点发亮,像是醒了。
“他们想让我冲过去。”他说,“我一碰尸体就开始读魂,然后顺着黑线往里走,越查越深,最后把自己搭进去。”
“那你不去不就行了?”阿箐耸肩,“绕路不行?”
“不行。”陈九渊摇头,“阵已经启动了,我不去,它也会来找我。刚才的信号是从井底出来的,说明机制重启了。下一个铃主候选人,可能已经在路上。”
小七吐了口唾沫:“那就先把路堵死。”
“堵不住。”陈九渊坐下,手按在铃上,“这么大的控魂阵,必须有个核心,要么是古器,要么是活祭。但我们连对方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断根?”
“所以你就坐这儿等?”阿箐靠回石柱。
“不。”陈九渊闭眼,“我要先看清它的节奏。”
下一秒,他划破手指,一滴血落在铃面上。
铃没响。
但他眼睛变了。
灰白,没有瞳孔,像冻住的湖面。
意识顺着黑线飘出去,不再是单线追踪,而是全面感知。一瞬间,无数亡魂的记忆涌进来——
一个小孩淹死前看到的是船底的铜钉;
一个老兵死前听到的是战友啃皮带的声音;
一个女人临死前记得灶台上的粥还没盛出来……
这些记忆原本很乱,但当陈九渊不再控制,只是让它们流过时,他发现了规律。
每段记忆结束的瞬间,黑线都会震一下,像有人弹了一下弦。
节奏统一。
不是自然游荡,是人为控制。
“他们在练习。”他睁开眼,“不是随便抓尸体凑数,是在练阵法。每一具尸体,每一个魂,都是阵的一部分。”
“练给谁看?”小七问。
“给我看。”陈九渊站起来,“月亮升起的时候,铃响的时候,他们会把整条海岸线变成一张嘴,等着我这张‘引魂司’的通行证上门。”
阿箐哼了一声:“还挺热情。”
“所以我不能直接去。”陈九渊看向东南,“我要绕开主路,走边缘。他们布的是大网,总有空隙。我要找的是那个打鼓的人——而不是一头撞进鼓里。”
小七擦了擦耳朵上的血:“我支持。我现在听不清整片海,但能分辨哪段频率不对。跟着我走,至少不会踩雷。”
阿箐活动手腕,画皮术的气息在体内流转,虽然有点焦味,但总算能用了。“我也行。不过提醒你——海边风大,别指望我拿符纸给你挡雨。”
陈九渊点头,把九幽铃塞进怀里。
铃贴着胸口,有点温。
他最后看了眼塔门凹槽。玉瓶还在那里,金光没了,但内壁的符文还在微微震动,像心跳。
“这塔不是终点。”他说,“是开始。”
“现在开始了。”小七站起来,骨笛插回腰带,“你要不要走?”
“要。”陈九渊迈出一步,“但不往前,往边上走。”
三人站在一起,面对又一次闪起的蓝光。
这一次,没人说话。
风吹着沙子打在脸上,有点疼。
陈九渊抬起手,最后一次用灰白的眼睛看向东南。黑线密布空中,但在靠近内陆的一侧,确实有一段稀疏的地方,像是故意留的缺口。
“走那儿。”他指了指沙丘背面,“贴着山脚,避开光。”
阿箐嗯了一声,撕下最后一块完好的画皮包住手臂。
小七闭眼感应了一下,忽然睁眼:“等等。”
“怎么了?”
“我刚听见……”他指着耳朵流血的位置,“有个声音,在唱辰州民谣。”
陈九渊猛地转头。
那首歌,是他小时候父亲赶尸时经常哼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