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站在原地,身体像被钉在了地上,动也不敢动。右眼还闪着淡淡的金光,左眼却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雾,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慢慢爬出来。
他手里攥着那半截裂开的铃铛,裂缝边缘裹着一层厚厚的血膜,鼓鼓的,一跳一跳的,仿佛下面真藏着一颗心脏,在拼命搏动。这铃铛还在吸他的血,可他顾不上疼了。
刚才那一瞬间,不只是阵法被压制住了,更像是他脑子里一扇锈死多年的铁门,“咔”的一声,被人硬生生撬开了。
门后的东西,正在往外涌。
三步之外,白面判官静静地站着,残破的镜子掉在泥水里,他掌心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却没有去捡。他就那样盯着陈九渊,眼神复杂得看不懂——像是看见一具早就该腐烂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你这副身子……撑不过三息。”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些,仿佛怕惊醒什么不该醒的东西。
陈九渊没说话。
他正和体内那股冰冷的气息对抗。那不是尸毒,也不是阳气,更像是一段沉睡了三百年的记忆程序,突然自动启动了。它顺着脊椎往上冲,钻进大脑,又分出几缕蔓延到四肢。所过之处,连尸毒都吓得缩成一团,不敢乱动。
可这股力量也不听他使唤。
它走的路子完全不按《赶尸秘录》来,穴位经脉全都不对,偏偏每一步都熟悉得要命,好像他生下来就该是这样活的。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头。
疼!
不是那种麻木后的刺痛,而是实实在在、能让人清醒过来的疼。舌尖破了,血混着口水流下来,滴在铃上,瞬间就被裂缝吞了进去。
血膜轻轻颤了一下。
幽蓝色的光纹悄然浮现,贴着地面蔓延,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最近一具傀尸的脚底。
陈九渊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右眼金芒未散,左眼的灰雾已经爬到了瞳孔边缘。他感觉到了——那具傀尸体内,有东西在动。
不是魂核被唤醒,是锁魂针,松了半寸。
他知道,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让它彻底松开。
右手还维持着逆魂印的姿势,掌心虚火不灭。他缓缓收回力气,不是压,而是“引”。就像小时候牵客尸过山道,绳子不能太紧,得留一口气,让它们自己跟着走。
地上的蓝光忽然一抖,顺着阴线反向爬了几寸,直奔傀尸足心而去。
白面判官察觉到了。
左手猛地掐诀,掌心血珠炸开,残镜嗡地一声悬空而起,镜面朝下,照向七具傀尸的脚踝。
阴线亮了。
黑幡微扬,阵法加速运转,想要把那丝蓝光碾回去。
陈九渊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全洒在铃上。
血膜鼓得几乎要炸裂。
但他不管不顾,右手印诀猛然一收——
“归我驱使。”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具傀尸膝盖一弯,右脚往前滑了半步。
动作不大,可就是这半步,让整个阵型晃了一下。
绿火摇曳,阴风中断,连井底传来的铁链震动都停了一瞬。
白面判官脸色变了。
他抬手就想补阵,可那具傀尸的脚已经踩进了新的位置,死死卡住了阴线交汇点。其余六具的动作也迟滞了一瞬,像是信号断了一帧。
陈九渊没停。
左手撑地,裂铃贴着泥土,将体内的震荡之力导入地下。脑袋嗡嗡作响,耳膜像被针扎,鼻血顺着人中淌下,在衣领上晕成一片黑红。
但他还能动。
还能想。
还能记得——这一招,不是学的,是“本来就会”的。
他缓缓抬头,右眼金光直射对面那张惨白的脸。
“你怕了。”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头,“因为你清楚,这不是借用力量。”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带血的笑容。
“是我回来了。”
白面判官没动。
残镜悬在空中,镜面灰蒙蒙的,映不出任何光。他盯着陈九渊,眼神不再是轻蔑或试探,而是……忌惮。
就像看到一具本该封进棺材的尸体,自己掀了盖子,站了起来。
“三百年前,你夺我面容,封我为尸王。”
“现在,我回来了。”
这话他刚才说过。
但这一次,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前世的血腥味和锈迹。
白面判官终于抬手,不是进攻,而是防御。
掌心血流不止,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残镜猛地转向陈九渊,镜面嗡鸣,一股神识冲击直轰脑门。
陈九渊闷哼一声,左眼视野瞬间全灰,耳朵剧痛,整个人晃了半步,差点跪倒。
但他没松手。
裂铃仍在吸血,血膜胀到极限,幽蓝光纹顺着阴线疯狂蔓延,不止一具傀尸脚下被侵入,第二具、第三具……全都开始轻微震颤。
他知道不能再等。
逆魂印撑不了多久,这具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可只要再进一步——
他闭上眼,任由鼻血滴落,再次咬破舌尖,鲜血混着唾液滴进铃缝。
血膜猛地一缩,像是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
下一瞬,他右手印诀翻转,从“压”变为“召”,掌心虚火骤然暴涨,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咔”,仿佛某种封印的锁舌被撬动了。
七具傀尸的眼窝同时一颤。
绿火熄了半瞬。
其中两具膝盖微弯,脚尖离地,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白面判官胸口一闷,踉跄后退一步,残镜脱手,砸进泥里,溅起一串黑水。
陈九渊睁眼。
右眼里金芒未散,左眼灰翳已遮住大半,鼻血不止,嘴唇发紫,手指僵硬如铁,可他还站着。
他抬起右手,对着最近那具傀尸,轻轻勾了勾手指。
傀尸没动。
但它体内的魂核在颤抖。
锁魂针,松了三分。
他知道,它想动。
只是还差一把火。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裂铃。
血顺着裂缝滴落,渗进泥土的瞬间,地面浮现出半个模糊的符文——不是现在的字,是引魂司的古篆,意思是:“令行,尸从。”
他咧了下嘴。
血从牙缝里渗出来。
“你说我轮回是灰?”他声音嘶哑,“那你告诉我——灰,能不能烧了你这破阵?”
他猛地将右手往下一压。
不是攻击,是“召”。
掌心那团虚火骤然一缩,空气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链崩断。
七具傀尸的绿火同时熄了半瞬。
白面判官胸口一闷,踉跄一步,残镜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弹了两下。
陈九渊站着,右手仍维持着下压的姿势,指尖发抖。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是前世的力量透过裂缝漏出来的一缕风。真正的“逆魂印”他还不会用,甚至不知道怎么完整施展。
但他不怕了。
有些事,一旦想起来,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裂铃,血顺着裂缝滴落,渗进泥土的瞬间,地面再次浮现出那个模糊的古篆符文。
他抬起头,直视白面判官。
“三百年前,你夺我面容,封我为尸王。”
“现在,我回来了。”
他举起铃,对准对方,声音不大,却像刻在石头上一样清晰:
“这次,轮到我收账。”
白面判官站着不动。
残镜躺在泥里,映不出光。
七具傀尸静立如碑,眼窝空荡。
陈九渊的右眼里,灰白褪去,金芒缓缓浮现。
他抬起左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手指擦过唇边,舌尖早已溃烂,再咬也没感觉了。可他还是狠狠碾了一下,疼得眼眶发热,脑子这才稳住。
守魂诀在嘴里一遍遍重复,像钉子一样,把快要散掉的神识一块块敲回去。
“魂归位,魄守舍……三魂不散……七魄不离……”
念到第三遍,胸口乱窜的尸毒终于慢了下来。他睁开眼,正对上白面判官的目光。
“原来不是我成了你口中的怪物。”他嗓音撕裂,像砂纸磨铁,“是你亲手把我变成它的。”
话出口的瞬间,体内某根线“啪”地断了。
不是断裂,是贯通。
一股冷流从脊椎底部冲上头顶,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交错,掌心相对,仿佛捧着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姿势陌生,却又熟悉得可怕,好像做过千百遍。
逆魂印。
还没结完,只是个雏形,可空气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七具傀尸的脚步同时一顿。
不是错觉。阴风停了半秒,黑幡晃了晃,地上的血纹也暗了一瞬。那根连接白面判官和傀尸的阴线,像是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轻轻弹动。
白面判官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压阵。
陈九渊却先动了。
他没攻人,也没砸幡。单膝跪地,左手撑住裂铃,右手维持着手印,整个人像一根插进地里的桩子。铃缝里的血膜开始旋转,一丝极淡的幽蓝光纹爬出裂缝,贴着地面蔓延,悄无声息地钻进七具傀尸的脚底。
没人看见。
连他自己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可他知道,这招不是《赶尸秘录》里的,也不是谁教的。它是“本来就有的”,像小时候忘了词的童谣,一听旋律就全想起来了。
白面判官察觉不对,残镜猛地一震,想催动阵法提速。可七具傀尸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线,黑幡扬起的角度偏了半寸,阴网流转出现了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卡顿。
就是这一瞬。
陈九渊抬头,灰白的右眼里,金芒一闪而逝。
“你说我是容器?”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你忘了——”
他右手缓缓收拢,像是掐住了什么。
“容器里装的,本就是我自己。”
话音落下,七具傀尸的眼窝同时一颤,绿火剧烈晃动,如同风中残烛。其中一具甚至膝盖微弯,差点跪下。
白面判官终于动容。
他盯着陈九渊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不是算计、不是轻蔑的表情。那是……震惊,夹杂着一丝藏不住的慌乱。
“不可能……”他喃喃,“那道封印明明锁死了你的记忆,三百年前就……”
陈九渊没听完。
他感觉那股冷流正流向四肢,尸毒暂时退去。但代价也随之而来——左眼越来越灰,耳鸣不断,鼻血越流越多,滴在铃上,又被裂缝吸走。
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这身体早该垮了,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这口气里掺了前世的东西,反而更烫,更烧人。
但他不能倒。
一倒,那些傀尸立刻恢复,阵法闭合,还阳井底的东西会彻底醒来。
他撑着铃,慢慢站起来,动作僵硬,像刚被牵上线的尸体。右手印诀没散,反而更稳。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他和七具傀尸——不是阴线,是另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赶尸人与客尸之间的原始契约,比血脉还牢。
他往前迈了一步。
左脚落地时,七具傀尸齐齐一震。
白面判官后退半步,残镜横在胸前,掌心血流更快了。
“你以为觉醒一点记忆就能逆转?”他声音冷下来,试图压住内心的动摇,“你现在这副样子,跟当年被我推下断桥时有什么区别?狼狈,挣扎,自以为抓住了真相,其实不过是轮回里的一粒灰。”
陈九渊没答。
他抬起右手,对着最近那具傀尸,轻轻勾了勾手指。
傀尸没动。
但他知道,它想动。
它体内的魂核在颤,像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一瞬,又被强行按了下去。
他咧了下嘴,血从牙缝渗出。
“你说我轮回是灰?”他声音哑得不成调,“那你告诉我——灰,能不能烧了你这破阵?”
他猛地将右手往下一压。
不是攻击,是“召”。
掌心那团虚火骤然一缩,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链崩断。
七具傀尸的绿火同时熄了半瞬。
白面判官胸口一闷,踉跄一步,残镜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弹了两下。
陈九渊站着,右手仍维持着下压的姿势,指尖发抖。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是前世力量透过裂缝漏出来的一缕风。真正的“逆魂印”他还没学会,甚至不知道怎么用。
但他已经不怕了。
有些事,一旦想起来,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裂铃,血顺着裂缝滴落,渗进泥土的瞬间,地面浮现出半个模糊的符文——引魂司的古篆。
他抬起头,直视白面判官。
“三百年前,你夺我面容,封我为尸王。”
“现在,我回来了。”
他举起铃,对准对方,声音不大,却像凿在石头上:
“这次,轮到我收账。”
白面判官站着不动。
残镜躺在泥里,映不出光。
七具傀尸静立如碑,眼窝空荡。
陈九渊的右眼里,灰白褪去,金芒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