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十丈,落叶堆里露出半截黑鞋尖,还在原地没动。
陈九渊手指勾着右臂上的布条,没说话。他右臂的龙纹贴在皮肤上,又烫又痛,像火烧一样顺着胳膊往上爬。檐下的蜘蛛还吊着,八条腿绷得直直的,蛛丝轻轻晃,指着林子深处。
他知道,有人来了。
不是刚才那个探子,是送死的人。
“小七。”他低声说,“收蛊。”
小七没问原因,掌心的金蚕蛊一缩,变成血点钻回舌尖。阿箐笔尖离地三寸,没画符,把符纸折成三角塞进袖子。两人靠墙蹲下,屏住呼吸。
陈九渊盯着门缝外的枯草。风停了,草尖却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压过。接着,一道断断续续的魂影从东南飘来,歪歪斜斜,像被人拖着走。他的左眼是灰白色的,看得清楚:那是活人的残魂,快散了。
草丛突然哗啦一声炸开。
一个男人扑进门坎,玄甲破了一半,胸口插着半截断箭,血湿透前襟。他跪在地上,喉咙咯咯响,抬头看见陈九渊,瞳孔猛地一缩。
“你……是你……”他咳出一口黑血,“黑幡教……勾结南洋红袈裟……设了‘万尸噬魂阵’……他们要用铃主的血祭阵眼……你不能去还阳井……必须……”
话没说完,他脖子一僵。
喉间多出一根乌针,细如发丝,尾端泛紫。他瞪着眼,手指抠进泥里,抽搐两下,倒地不动。
屋里没人出声。
陈九渊慢慢蹲下,摸了摸那人鼻下。没气了。他翻过尸体,从后腰掏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钦天监·巡阴司”,字迹被血糊住。再摸怀里,只剩半张烧焦的信笺,边角有几个字:“……阵启于幽冥……需引铃主血……”
他捏着信纸站起来,看向门外。
树梢上,一道红影一闪。
那人站在最高的枯枝上,一身猩红袈裟垂下来,像刚沾过血。手里拿着一百零八颗念珠,串成一圈,颗颗发青,分明是人牙做的。他正往袖口收针,动作轻巧,像收一根细线。
陈九渊抬脚冲了出去。
右臂龙纹猛地一烫,一股力气从背上冲上来,助他蹬墙跃上屋顶。瓦片在他脚下裂开几道缝,他人已站在庙脊。
他盯着树梢那红影。
对方也看他,嘴角一扯,没笑,露出满口黑牙。下一瞬,整个人化作一团血雾,腾空而起,又猛地沉下,钻进地底。
陈九渊落地,手按在腰间的铃片残骸上。灰白左眼看地面,发现一条暗红气息顺着土层往东南游走,和黑幡教傀尸的尸脉走向一样。
“玩阴的?”他吐了口唾沫,“还挺会躲。”
他没追。追不上。那种血遁术不是逃命,是借地气藏身,追一步错十步。
他转身回庙,一脚踢开门槛边的碎瓦。密探尸体还躺着,眼睛睁着。陈九渊蹲下,摊开信纸,用指尖蘸了点自己胳膊渗出的血,在纸上一抹。
焦痕下浮出几个新字:“……血引千尸,命归无面……”
他冷笑:“又是这套?说我爹封的东西还活着?”
阿箐靠在供桌旁,没说话。她刚才想画符追踪,被陈九渊拦了。现在她手里攥着一支秃笔,指节发白。
“别试。”他说,“这和尚不是来杀我们的。”
“那是来干嘛?”小七咬牙,“看热闹?”
“是来看我能不能控制这纹。”陈九渊解开一点布条,龙纹在昏光下泛着金青色,“他们想知道,断脉命格加上九幽铃,能走到哪一步。我每动一次纹,就等于给他们传一次消息。”
小七皱眉:“那咱就不能用了?”
“能用。”他重新缠紧布条,“但得挑时候。比如——现在不用。”
他走到门口,望着那片林子。血雾沉下去的地方,地面微微鼓起,像有东西在下面爬。蜘蛛不知何时爬回檐角,正在织网。新结的蛛丝中间,挂着一滴水珠,映出树梢方向一点微弱的红光。
“他们在等我失控。”他说,“等我为了洗毒、救人、打赢,拼命催动龙纹,最后把自己变成阵眼。”
阿箐忽然开口:“你还记得老道说的吗?第七天,腐骨。”
陈九渊没回头:“记得。所以我还有六天。”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靠着门框,活动手腕,“先练。”
“练?在这破庙?”
“不然呢?”他扯了扯嘴角,“外面有人盯着,里面老头快不行了,我不练,等着被人抬走?”
他说完,盘腿坐下,背靠门板。右臂放在膝盖上,布条松开一角,露出一小段龙纹。他闭眼,嘴里哼起一段话:“断脉承铃,阴线为引,魂不归位,令自天降。”
每念一句,龙纹就跳一下。
开始跳得乱,像抽筋。后来慢慢有了节奏,跟着心跳走。皮肤下的金线缓缓流动,沿着胳膊往肩膀爬。他没睁眼,但灰白左眼亮起,看见体内三条阴线缠在右臂,其中一条被龙纹一点点吸进去。
“成了?”小七凑近,“你在炼毒?”
“不算炼。”他声音沙哑,“是谈条件。我让它走哪条路,它就得听。”
话音刚落,龙纹猛地一震,整条胳膊剧烈抽搐,差点砸地。他咬牙撑住,额头冒汗。
“操……”他喘口气,“谈崩了。”
阿箐伸手要扶,被他抬手挡住。
“别碰。”他说,“这时候碰我,等于帮它找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掐住右腕内侧一个穴位,用力一按。龙纹光芒变弱,金线退回肘部,不再乱动。
“还得练。”他松开手,擦掉汗,“一天不够,就两天。两天不够,就五天。反正我还剩六天命。”
小七看着他:“你要真练成了,是不是就能救老道?”
“不一定。”他摇头,“但我能让他死得明白点。”
阿箐忽然抬手,笔尖在空中虚划,又停下。
“你想占卜?”陈九渊问。
“嗯。”
“别。”他盯着门外,“刚才那和尚留了眼线。咱们这边一动灵力,他就知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
“等风。”他说,“风一起,就能盖住动静。”
话音未落,檐下蛛网轻轻晃了。
一丝风钻进来,带着湿土味。
陈九渊立刻闭眼,右手搭在龙纹上,低声念口诀。这一回,龙纹反应更快,金线顺着经脉往上爬,直逼肩井穴。
他脸色发青,牙关紧咬,但没停下。
屋内三人屏住呼吸。
门外,那滴水珠缓缓滑落,砸在泥地上,溅起一小团黑雾。
黑雾中,隐约出现一只手掌的轮廓,五指张开,朝着庙门方向,慢慢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