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的风又变了。
这次不是忽强忽弱,是彻底停了。连带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兽吼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这山洞是个独立的壳子,把他们四个人封进了某个不该存在的夹层里。
陈九渊没动,手还搭在岩缝边缘,指节发白。刚才那阵风断得太过整齐,像是被人一刀切断的布条,连余音都不给留。他低头看了眼九幽铃,裂缝比进洞前宽了一线,渗出的血雾正缓缓缠上手腕,像在提醒他什么。
“别往前。”老道靠在石壁上,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这里的气不对。”
小七已经把最后一只能动的潜影蛊放了出去。虫子贴着地面爬了不到十丈,忽然整个身子一僵,外壳“啪”地炸开,碎渣溅在骨粉上,瞬间被吸了个干净。
她咬牙收手,指尖还在抖。“前面有东西盯着,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是……看门的。”
阿箐扶着墙站起来,脸上血画早糊成一片,可她眼神还清醒。她想抬笔,刚摸到符纸就被陈九渊按住手腕。
“没用。”他说,“我看见了。”
他双眼灰白,那是九幽铃开启后的状态。在他视野里,两条粗如手臂的阴线从脚下延伸出去,直直扎进洞深处——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缝里渗着暗红光,像是某种东西在呼吸。
而门前,站着两个影子。
不是人形,也不像鬼物,更像是两具被钉在时间里的判官雕像。眉心第三只眼闭着,可陈九渊知道它们醒着。他的铃在震,不是响,是内部某种结构在共振,像是钥匙碰到了锁芯。
“贴墙走。”他松开阿箐的手,“尸毒还有味,能遮点活气。”
四人挨着左侧岩壁挪动,每一步都踩在骨粉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奇怪的是,这声音一响起,头顶就开始飘蓝光。
磷火。
一朵接一朵从洞顶裂隙里钻出来,悬浮在半空,不摇也不灭,就那么静静盯着他们。小七发现,只要他们停下,火团也停;他们往前,火团就跟一段距离,不多不少,始终保持七步远。
“这是路标?”她低声问。
“是秤。”陈九渊说,“称我们够不够格进去。”
走到最后十步时,地面开始震。不是地震那种晃,而是某种频率极低的脉动,一下一下敲在膝盖骨上。老道突然闷哼一声,鼻血又流下来了,这次不止一滴,是成串往下掉。
“守门判魂……真的存在。”他喘着说,“古籍提过,非断脉命格不可入,非九幽铃主不可通,非……涤罪之志不可试。”
话音未落,前方光亮骤增。
青铜门出现了。
高约三丈,宽两步,表面刻满扭曲符文,有些像《引魂录》里的禁术图腾,但更古老,更冷。门中央四个字:“幽冥禁地”,字缝里正慢慢渗出血丝,顺着金属纹理往下淌,滴到地上却不见痕迹。
门开了条缝。
两名守卫踏了出来。
脚落地没声,可整个洞都在颤。他们穿的不是铠甲,是某种黑灰色长袍,袍子下摆垂到脚面,却看不到脚——像是整个人浮在离地半寸的地方。
最吓人的是脸。
五官平整得像石匠随手凿的,没表情,也没生气。眉心那只竖眼闭着,但陈九渊能感觉到它在“看”,不是用视觉,是直接往他魂里钻。
两人手里都握着长枪。
枪杆漆黑,隐约能看到里面缠着人脸轮廓,一张张挤在一起,嘴巴开合,无声嘶吼。枪尖往下滴着黑露,落到骨粉上,“滋”地一声冒烟,蚀出小坑。
阿箐本能地抬手要画符。
陈九渊一把拽她回来。
“幻术没用。”他盯着那两只闭着的竖眼,“它们认的不是脸,是命格。”
老道靠着墙,声音快散了:“三问三试……第一问,必是身份、信物、来意。答错一字,神魂俱焚。”
守卫不动,可空气突然变重。
三人头顶浮现出三道血环,悬在半空缓慢旋转,像是某种审判仪轨自动启动。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反写的“罪”字。
左侧守卫动了。
它抬起枪,枪尖直指陈九渊咽喉,距离不到一寸。冰冷的杀意顺着金属传来,让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不像人,也不像机器,是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像是有人在铜钟里说话。
“来者何人?”
陈九渊没躲,也没退。他把手伸进怀里,慢慢掏出九幽铃。
铃身裂缝中,血雾缭绕,与头顶血环产生共鸣,光芒微微减弱。
“陈九渊。”
他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哑,可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
“断脉之后。”
他右手按上左臂龙纹,血线逆冲,整条手臂青筋暴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爬。
“九幽铃主。”
铃铛轻晃,一声闷响在洞内回荡,所有磷火同时熄灭。
守卫眉心的竖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蓝色幽光射出,照在陈九渊脸上。
他没闭眼,任那光照进瞳孔,灰白色的眸子里反而映出更多画面——百年前的义庄、烧毁的符袋、父亲倒下的背影、自己跪在雨中的手……
它在查他的记忆。
右侧守卫终于动了。
它横跨半步,枪尖转向阿箐和小七,再指向老道。
“持何信物?”
陈九渊举起铃。
“此物认我,我不认它,但它还是跟着我。”他扯了下嘴角,“你说是不是信物?”
铃身震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头顶血环转得慢了些。
守卫沉默。
三秒。
五秒。
十秒。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松口气时,右侧守卫突然开口,声音更低,更冷。
“为何破界?”
这个问题一出,地面裂了。
不是震动,是实实在在的开裂。蛛网状的缝隙从四人脚下蔓延出去,一直延伸到青铜门前。裂缝深处,能看到无数铁链缠着残肢断臂,有的穿着赶尸人的旧袍,有的披着引魂司官服,全都泡在黑水里,微微抽搐。
老道脸色煞白:“这些……是以前闯关的人?”
小七后退半步,踩到骨粉,立刻缩脚。
陈九渊没动。
他看着守卫,看着那双逐渐完全睁开的竖眼,看着头顶快要停止旋转的血环。
然后他说:
“我来,是因为有人该死。”
他顿了顿。
“我也快死了。”
“但我得先弄明白——到底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
话音落下,九幽铃猛地一烫,裂缝中血雾暴涨,直冲头顶血环。
血环“嗡”地一声,停住了。
守卫不动了。
枪尖依旧指着咽喉,可那股压迫感,稍稍退了一线。
洞内陷入死寂。
磷火重新燃起,照在青铜门上,“幽冥禁地”四个字的血纹变得更深,像是刚被刀重新刻了一遍。
陈九渊站在原地,铃铛举在胸前,血顺着裂缝流到指尖,滴落在地。
第一滴。
第二滴。
第三滴。
血珠砸在骨粉上,没有被吸收,反而凝成一小片暗红印记,形状像半个符咒。
守卫的第三只眼,缓缓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