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那声“叮”还在耳膜里震。
陈九渊没动。他知道不是幻觉——他的九幽铃挂在腰上,一动未动,可刚才那声响,清清楚楚是从外面传下来的。像是有人在井口摇了铃。
他低头看脚下星河,那行“你听见了吗?”已经淡去,但血线还在,从他指尖滴落的血凝成细丝,正微微颤着,指向来路。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还真有人等我回家。”
话音未落,体内尸毒猛地一抽,右臂青筋暴起,皮肤下像有铁线往心口扎。黑气顺着井壁爬上来,在头顶聚成半张脸,嘴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
他没听。反而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自己左臂龙纹上。烫得皮肉滋响,疼得眼前发黑,但也把神识钉住了。
秘典内容还在脑子里转,太多太杂,不压不行。他闭眼,凭着百年客尸记忆里的“归魂步”口诀,反踏星河流向,一步踩碎一道幻音,两步震散一团阴雾,三步之后,脚底触到黑水表面。
他纵身一跃。
湿冷空气扑面而来,整个人像块破布甩出井口,砸在井沿石板上,滚了半圈才停住。浑身滴水,衣服黏在身上,嘴里全是血腥味。
但他睁着眼,瞳孔清明。
阿箐正跪在井边画符,笔尖抖得厉害,符纸边缘焦了半寸;小七蹲在一旁,手里攥着金丝线另一头,脸色发青;老道盘坐在后方,胸口贴着三道雷符,呼吸微弱。
“回来了。”小七哑着嗓子说。
陈九渊没应。撑着地面坐起来,左手按住龙纹,把识海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信息压缩成一道符纹,硬生生塞进血脉深处。疼得牙关打颤,额角青筋直跳。
“别费劲了。”阿箐收笔,声音发虚,“你再吐一口血,就能把自己给祭了。”
“差远了。”他抹了把脸,从怀里摸出半块玉珏,“还活着,就还能扯他们后腿。”
他把玉珏按在地面,裂口对准月光。片刻后,微光泛起,一行字浮在空中:
断脉命格者,承天地弃子之运,亦得逆天改命之机。
四个人都盯着那行字。
老道咳了一声:“所以……你还阳井不是解毒用的?”
“是。”陈九渊点头,“也不全是。那水是引子,用来割断轮回锁链的。三百年前那场誓约,把我钉在‘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套子里。每世醒来,都是为了还债——替师兄顶罪,替师父挡灾,替那个叫沈无归的人背锅。”
小七冷笑:“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怎么破局了。”他站起身,晃了晃腰间九幽铃,“我不是祭品,我是钥匙。只要在还阳井底完成‘断魂契’反写,就能重启阴门,把这摊烂账全掀了。”
阿箐突然问:“代价是什么?”
陈九渊看了她一眼,咧了下嘴:“不死就行。”
没人笑。
老道喘着气:“那你爹当年……”
“他是知道的。”陈九渊声音低下去,“所以他选了那条路,故意撞上无面尸王。不是送死,是接引。把我推到这个位置。”
小七沉默了一会儿,把金丝线绕回手腕:“所以咱们现在是要回去?明摆着两条狗都在追,一条穿黑袍,一条挂铜牌。”
“不逃。”陈九渊把玉珏收回怀里,铃铛轻响,“我们回家。”
话刚落,远处传来号角。
低沉,三连鸣,带着骨哨的颤音。
小七脸色变了:“黑幡教的催命鼓。”
又一声响起,这次是金属撞击般的清鸣,由远及近,划破山风。
“钦天监的符阵金锣。”老道闭眼听了听,“两边都来了,速度还不慢。”
陈九渊走到井边,往里看了一眼。黑水平静,映不出底。
他抬脚,把刚才画符的残纸踢进井口。纸还没落地,就被一股暗流卷走,消失不见。
“烧了。”他对阿箐说。
阿箐点头,指尖燃起一道火苗,把她带来的符纸全点着了,灰烬被风吹散。
小七吹了声口哨,十几只蛊虫从岩缝里钻出,簌簌爬回蛊囊。最后一只刚进袋口,忽然抽搐一下,死了。
“幽冥气太重,撑不住第二批。”她皱眉,“剩下八个能用的,留两个探路。”
“够了。”陈九渊解开包袱,把剩下的干粮和药瓶全扔进井里,动作干脆。
老道扶着石壁站起来,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符纸,指尖划破掌心,血涂满符面。
“伪息阵,最多骗他们半炷香。”他说,“往南走的假踪,我能撑到你们出十里。”
“十里够了。”陈九渊拍了拍他肩膀,“你比雷符靠谱。”
老道哼了一声,把符纸拍进地里。泥土瞬间变色,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线朝南延伸出去。
四人退到井后密林边缘,背靠断崖,藏进阴影里。
天边开始发白。
陈九渊握紧九幽铃。铃身裂痕还在,但不再渗血,反倒有种温顺的凉意贴着掌心。
阿箐绑好画笔,从怀里掏出一张新符,边缘用血描了暗纹。
小七检查完蛊囊,抬头看了他一眼:“真不跑?”
“跑啥。”他说,“老家就在山那边,坟头草都长三尺了,该回去看看了。”
远处号角又响。
这次是两声齐鸣,一浊一清,像是某种信号。
大地轻微震动,先是左边山脊浮现一点绿火,接着右边云层裂开一道金光。
骨龙的嘶吼隐约可闻,钦天监的符阵已经开始铺展。
陈九渊没回头。他知道黄泉井就在身后,黑水底下埋着三百年的债,头顶悬着判官的冷笑。
但他现在不怕了。
他只是轻轻说了句:“该回家了。”
天边,第一缕晨光照在井沿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九幽铃,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