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把玉瓶塞进怀里,站起身,脚底突然发麻。他没动,感觉从脚慢慢往上走,一直到后腰凉了一下,他才吸了口气。
“别发呆。”阿箐靠在石柱边,手指抠着缝里的沙子,“你的铃还在井边,不怕丢?”
小七坐在地上,正用指甲刮手臂上的旧疤,听到这话抬了头:“不会丢。它认主了,现在是活的。”
陈九渊不说话,走过去捡起铃铛。青铜表面有裂纹,但不再冒黑气,摸起来是温的,像晒过太阳的石头。他翻过来一看,铃舌不动,但手心突然震了一下——像是心跳对上了。
他低头看瓶身刻的字:“解诸控,归本心。”
“那就试试。”他说完,拔开瓶塞。
金光从瓶口冒出来,不刺眼,像油灯刚点着那样昏黄。里面液体不多,半指高,有点稠,像融化的蜜蜡。他仰头喝下去。
第一口进喉咙,像灌了冰水,一直凉到胃里。第二口刚咽下,四肢突然抽筋,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他咬牙撑住,手死死抓着井沿,指甲缝都渗出血丝。
“不对。”阿箐眯眼看他,“你脸色发青。”
“不是青。”小七凑近看,“是尸斑退了。”
话音刚落,陈九渊身体一抖。皮肤底下像有什么在动,从胸口往四肢钻,经过的地方先变白,又很快恢复血色。指尖先热起来,然后是脚心,最后连耳朵也暖了。
“排毒。”他吐出一口气,带着腐草味,“老规矩,毒从手脚排。”
九幽铃放在膝盖上,忽然“叮”了一声。声音短而清脆,不像以前那么闷。接着又响了六声,一共七下,像在数他的心跳。
阿箐盯着他后颈:“你后面……有东西。”
陈九渊问:“哪里?”
“颈椎第三节那里,一条黑线,很细,往脑袋里钻。”
小七立刻甩出一只小蛊虫,绕着他转半圈,触须猛地颤动,随即炸成一团红雾。
“是傀尸丝!”小七喊,“还有操控残留!”
陈九渊想抬手挡,动作却慢了一拍。那根丝已经滑到后脑,钻进去的瞬间,他眼前一黑,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
“你该跪下的。”
他膝盖一弯,硬是用铃铛杵地撑住了。
阿箐早就动手了。她袖子里飞出一张符纸,边缘焦黑,明显是最后一张。符在空中烧起来,化作火网罩下,正好拦住那根黑丝。丝线挣扎两下,发出老鼠啃骨头的声音,然后“啪”断开。
断掉的部分落地蜷缩,竟显出半张人脸,嘴张到耳根,无声尖叫。下一秒,火网收紧,整团灰飞烟灭。
陈九渊喘着气坐下,满头冷汗。
“谢了。”他擦了把脸,“再晚一点,我就真跪了。”
“少废话。”阿箐收回手,脸色发白,“那是精神烙印,不是普通寄生。说明那个‘操控者’就算被关进井底,还能远程控制。”
小七捡起烧剩的符灰闻了闻:“手法不一样。更像是……契约反噬。”
“管他是谁。”陈九渊握紧铃铛,“敢留这一手,就别怪我不讲规矩。”
说完,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身上。
铃没响。
但他眼睛变了。
灰白色,没有瞳孔,像蒙了层霜。视野里,整个空间出现无数条线——粗的细的,全是阴线。亡魂、执念、活人气机,全都看得见。
可太乱了。
几十条阴线从四面八方缠来,缠在他身上,像掉进了蜘蛛网。他闭眼想理清楚,却发现这些线不是自然形成,而是被人强行拉扯过,打结、扭曲、方向混乱。
“不对。”他低声说,“这不是正常的阴线。”
“怎么?”小七问。
“它们都在动。”陈九渊睁眼,“而且朝同一个方向。”
他转头看向东南。透过塔顶破洞,能看到远处地平线。所有阴线,不管强弱长短,最后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偏东,靠海,很远。
“有人在批量拉尸体。”他说,“不是赶尸,是遥控。”
阿箐皱眉:“谁能干这种事?隔几百里让死人动?”
“不是让肉身动。”陈九渊摇头,“是让魂动。只要魂在线上,身体迟早会被拖过去。”
小七忽然捂住耳朵:“我刚才那只蛊炸了,是因为感应到了同类。不止一只,是一群。全往那个方向去。”
“所以解药清了毒,没清掉外面的局。”阿箐冷笑,“我们刚逃出来,人家已经在挖新坑了。”
陈九渊沉默一会,伸手拿出玉瓶。瓶子还是温的,但金光暗了些,像是用了力气。
“这药清了我的控,也断了轮回契约。”他摸着瓶身,“但它救不了别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小七问,“现在就追过去?”
“不。”陈九渊摇头,“那边动静太大,贸然过去就是送死。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行动,是消息。”
阿箐点头:“先稳住自己。我的画皮术回来了,虽然味道怪点,但能用。小七蛊也回来了,虽然只剩半只耳朵灵,也算能听。”
小七摸摸耳垂:“至少不用猜了。”
陈九渊把铃铛收好,铃声停了。他盘腿坐下,背靠井沿,眼睛还看着东南。
“等。”他说,“等他们露出破绽。”
三人各自休息,没人说话。
风从塔外吹进来,沙子打在墙上,沙沙响。井口的金光慢慢消失,像潮水退去。远处沙丘静静躺着,一片安静。
但陈九渊知道,这安静是假的。
他闭着眼,靠阴线感知周围。每阵风,每粒沙,都在他脑子里留下痕迹。突然,眼皮跳了一下。
有一条阴线闪了一下。
很弱,从井底冒出来,不到一下就没了。
不是亡魂,也不是尸体。
像是一种信号。
他猛地睁眼,灰白瞳孔缩成一点。
“它醒了。”他说。
阿箐睁眼:“谁?”
“不是谁。”陈九渊盯着井口,“是‘机制’。让我们成为铃主的那个东西,它重新启动了。”
小七抓紧骨笛:“意思是,下一个铃主来了?”
“不一定。”陈九渊站起来,“也可能有人在造假。”
阿箐冷笑:“那就看谁先找到那个人。”
陈九渊没回应。他走到塔门口,抬头看那个凹槽。原来放铃的地方空着,但内壁微微震动,像机关还在运转。
“这塔不是终点。”他说,“是起点。”
“起点?”
“命令。”他回头,“或者瘟疫。”
小七站起来,把骨笛插进腰带:“那你打算怎么办?守着这口井?等下一个讲故事的人?”
陈九渊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他说,“这次轮到我写故事了。”
他抬手,把玉瓶轻轻放进塔门的凹槽里。
瓶子碰到石头的瞬间,地面符文亮了一下,一圈淡金色波纹扩散开来,覆盖整个塔心。所有乱的阴线在这波动中短暂整齐,清晰显出那几十条通往东南的线。
就在最后一道线定下来的那一刻——
塔外,沙漠尽头的地平线上,一道蓝光闪了一下,很快消失。
陈九渊瞳孔一缩。
他知道,那不是海的反光。
是尸体的眼睛,同时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