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开始歪了,水很快淹到膝盖。浪不停地打过来,把木头和绳子卷进海里。陈九渊抓着船头一根斜的柱子,胸口贴着一个铜铃,很烫,像是刚从火里拿出来的。铃在抖,不是响,是像快死的人心跳那样颤。
阿箐半个身子被水拖着,一只手抓着一块松动的板子。她左臂上的鳞片发黑,血混在海水里,颜色变淡。她没叫,咬着牙往回爬,每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小七倒在船尾一堆碎木里,脸朝下泡在水里。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烧完的符纸灰。他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醒。
天上乌云裂开一条缝,一面黑旗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陈九渊闭上眼。
他不是怕,是节省力气。刚才那些线全乱了,断的断,缠的缠,像踩烂的网。他只能靠记。刚才怪物炸开时,有一根线没崩,反而往东南缩了一下,那颜色不像死人的线,倒像是活的东西走过的路。
他睁开眼,使劲看。眼前全是翻滚的黑水,没有路,只有中间一股吸力,拉得人头晕。
“再不动……”阿箐呛了口水,声音哑,“我就要被鱼吃了。”
陈九渊没说话,用指甲在铃上划了一道。
不是敲,也不是摇,是划出血。血顺着铃壁流下来。他想起小时候抓鳝鱼——你不看它怎么扭,要看它往哪钻。
他抬头,盯着东南方向。
有了。
一条很细的线,从海底浮上来。它不连尸体,不连旗,也不连船,就像一根埋好的引路绳,直通远处。它不动,也不闪,不怕漩涡,好像一直在等他们。
“那边。”他说,“东南。”
“什么?”阿箐耳朵进水,听不清。
“东南!”他大声喊,把铃塞进怀里,“准备走!”
“走?这船马上就要塌了!”话刚说完,脚下一声闷响,甲板往下沉了一截,水一下子涨到腰。
陈九渊不再解释。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上。趁血没干,左手蘸血在铃上画符。这是逆五行的符,走绝路用的。祖上传下来的,没人敢画。他爹死前烧掉的书里写过:“画这种符,折寿三年,失败就得死。”
他画完了,手都在抖。
铃上的血光一闪,然后消失,像是被吸进去了。他一把抓住铃,低声说:“借阴引阳,命不归渊——开!”
没声音。
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下一秒,铃从里面透出红光。不是火,也不是普通的光,是那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红,像烧红的铁。他手掌立刻起泡,整条胳膊疼得抽筋,但他没松手。
红光扩散,像波纹一样扫过周围的海面。原本往漩涡里冲的水突然停了,接着反着转半圈,把船尾推开一段距离。
就是现在!
陈九渊踢开挡路的木头,冲到阿箐身边,一把拉起她的胳膊就往高处拖。她站不稳,全靠他撑着。两人踉跄几步,到了小七旁边。陈九渊踢了他一脚。
“活着就说句话。”
小七眼皮动了动,吐出一口带血的水,低低骂了一句:“……操。”
“还能骂人,说明没死。”陈九渊拽过他肩膀,扛起来,转身往船头走。
船已经歪得站不住人,他们几乎是爬过去的。身后,主梁发出最后一声响,咔嚓断了。船尾快速下沉,海水猛地扑上来。
就在船要翻的时候,那根线忽然亮了一下。
很弱,但看得清。
接着,残船像是被人托了一下,顺着东南方向滑出去,躲开了漩涡中心。
风停了。
雨也小了。
黑旗不见了,海面平静下来。只剩这艘破船漂着,像一片烂木头。
陈九渊跪在剩下的船边上,喘得厉害。他松开手,铃掉进水里,轻轻响了一声,红光慢慢退去,变回原来的颜色。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肉焦黑,指纹都没了。
“你又拼命。”阿箐靠着断掉的桅杆,拧着衣服里的水,看着他,“那符……不能随便画吧?”
“嗯。”他捡起铃,放进怀里,声音沙哑,“画一次,少活三年。”
“值得吗?”
“不画,我们现在已经在海底了。”他抹了把脸,手指碰到嘴角,有血,“而且我看到路了。”
“什么路?”
“东南那条线,不是死人留的,是‘东西’留的。”他顿了顿,“可能是活的,也可能比活的还老。”
阿箐没再问。她看了眼自己发黑的手臂,撕下一片完好的鳞片盖住伤口。动作快,但手在抖。
小七趴在一旁,脸朝下,嘴里叼着一根小骨头针,眼睛半睁,不知是睡是醒。他那只握着符灰的手,还在微微动。
船继续漂,随着浪轻轻晃。海面看不到边,天灰蒙蒙的,分不清时间。东南什么也没有,只有水和雾。
但陈九渊知道,那条线还在。
他靠着船边坐下,背靠着湿木板,拿出铃,用没伤的手摸了摸。血符的痕迹淡了,但铃里面还有点热,像藏着一口气。
阿箐忽然抬头,看向东南。
“你听见了吗?”她问。
“什么?”
“鼓声。”她眯着眼,“很轻,一下一下,像从海底传来的。”
陈九渊闭眼,仔细听。
真的有。
有节奏的敲击,不快,不准,却有点熟悉——像赶尸杖敲地,又像心跳。
他没说话,把铃贴到耳边。
铃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响,是回应。
远处海面,一道小小的波纹悄悄散开,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慢慢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