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陈九渊的指缝往下淌,滴在阿箐脸上,她眼皮动都没动。大长老瘫在地上,喉咙里咯咯响,像破风箱拉到底。那三具幻影越逼越近,腐尸味混着铁锈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把九幽铃按进胸口,贴着心跳的位置。铃身烫得吓人,裂痕像是活的一样在爬。耳边嗡嗡作响,不是声音,是脑子里有根弦快绷断了。
老道残魂那句“断脉者开阴目,血祭七窍启真视”突然冒出来,跟针一样扎进太阳穴。那时候他以为是临死胡话,现在想来,怕是唯一的活路。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血和汗混成的泥。舌尖一咬,血雾喷出,刚离口就被黑雾吸走。可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了——血珠飞散时划出的轨迹歪得不正常,像是被什么东西拽偏了。
不是空气,是气流之外的东西在动。
他闭上眼,把最后一股清醒劲儿全压进双眼。灰白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人拿锥子从里头捅了一下。右眼炸开剧痛,血丝瞬间爬满整个眼球。
再睁眼时,世界变了。
父亲的尸身还在往前爬,但他眼里那玩意儿早不是人形,是一团黑气拧成的线,从人形坑底下抽出来,连着脑袋、肩膀、手臂,像提线木偶。阿箐的幻影也一样,刀尖那点寒光根本没实体,全是雾里飘的虚影。他自己那具行尸化的身体更恶心,整条脊椎都是空的,里头塞满了蠕动的黑烟。
而所有黑线的源头,全汇向坑底三尺高的地方——一团盘成蛇形的黑气,首尾相衔,缓缓转动。表面浮着无数张人脸,挤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声音。
脚下那堆“枯骨”也不是骨头。每一块都泛着暗红光晕,那是凝固的怨念,被人用邪法串成了路,专引活人往坑里走。
“原来你们吃的不是命。”他嗓音哑得不像自己,“是执念。”
话音刚落,黑气猛地一颤。三具幻影同时加速,利爪直掏双目。
他没躲。
肩胛被撕开一道口子,疼得他眼前发黑,但嘴角反而咧了下。痛感越强,真视越稳。他知道这招狠——你越怕,它越真;你不信,它就露馅。
他盯着蛇首位置,右手狠狠拍向舌根,又咬下一块肉,混着血糊甩在九幽铃面上。
“叮——!”
铃声不再是哭,是刮玻璃的锐响,刺得整个空间抖了三抖。
血雾扩散开,在空中画出一条清晰的环形轨迹。那条人脸巨蛇终于显了全形:身长丈许,嘴里叼着半截断裂铁链,链子另一头埋在坑底,不知通向哪里。它一扭动,四周迷雾就像被搅动的墨汁,翻腾不止。
“你不是祭坛。”他抬头,对着虚空吼,“你是——窃命之祟!”
最后一个字出口,铃声骤变。
血雾凝成虚影锁链,哗啦一声缠上蛇身。黑气疯狂扭动,人脸齐声嘶叫,幻境一角轰然塌陷,露出背后斑驳石壁的一角轮廓。
迷雾退了三成。
脚下的“怨骨道”停止蠕动,阿箐的呼吸忽然轻了一声,胸口微微起伏。大长老喉咙里的咯咯声弱了些,手指抽搐着,像是想抓什么。
陈九渊站着没动,右眼血流不止,顺着眼角滑到耳根。他能感觉到,每一秒都在烧阳寿。但这双眼睛不能闭。
他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右眼血污。视野模糊了一瞬,又强行聚焦。
那条人脸蛇虽被锁住,却没受伤。它只是……在笑。
嘴里的断链轻轻晃动,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响——铛、铛、铛,三声短,两声长,节奏古怪。
这不是求救信号。
是某种口令。
他忽然想起小七昏迷前说的话:“地下传来赶尸门信号。”当时只当是幻觉发作,现在看,那根本不是错觉。这是有人在用老法子传讯,而且手法极熟,熟到能把调子藏进心跳里。
而这条蛇,听得懂。
它不是凭空生出来的邪物,它是守在这里的——等铃主归位,等血契完成,等下一个把自己填进去的人。
“想让我走老路?”他冷笑,声音干得冒火,“我偏不跪。”
他伸手去摸阿箐手腕,脉搏还是弱,但比之前强了点。大长老的手冰凉,可血契还在连着,没断。
他还撑得住。
九幽铃贴回胸口,震感微弱但稳定。裂痕没再蔓延,反而收窄了些。刚才那一击,不只是破幻,更像是喂了它一口活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血手,忽然明白过来——这铃不怕死人血,怕的是活人断念。只要心不死,血不断,它就能撑。
可代价也来了。
右眼越来越沉,像是灌了铅。左眼开始发麻,视野边缘出现锯齿状黑影。他知道这是透支的征兆,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两只眼都得废。
但他没停。
“你说我不该活?”他对着幻象残留的方向低语,“那我就活得久一点,看看谁先疯。”
他弯腰把阿箐背上,动作僵硬得像搬尸体。大长老由他拖着走,腿在地上划出两道湿痕。前方石壁已经能看清纹路,是某种古老符阵的残迹,被苔藓盖了大半。
那蛇还在动,但不敢再扑。
它怕的不是铃,是他现在这双眼睛。
他一步踏出去,踩碎了最后一块“怨骨”。
身后,迷雾重新聚拢,但速度慢了。那条人脸蛇缩回坑底,只留下断链在空气中轻轻摆荡,像钟摆。
他没回头。
走到石壁前,他伸手摸上去。指尖触到一道刻痕,深且直,像是用利器反复划过。他认出来了——这是赶尸门失传的“破妄印”,只有历代铃主才知道怎么画。
有人在这里试过。
失败了。
所以他才变成雾里的一张脸。
他抬起沾血的手,在墙上补完最后一笔。
符成刹那,整面墙颤了一下。
里头传来震动,低沉,缓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身。
他站在原地,睁着一双染血的眼睛,盯着那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