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凭太后娘娘安排。”
姜老夫人温和一笑，恭敬的点了个头，梁太后观察了下她的神色，想来这样处理她是满意的了，这才松了口气。
姜老夫人也没什么工夫坐下跟她闲话家常做那表面的客套了。
方才那么一通争辩，她的精力消耗巨大，显出了疲倦。
梁太后瞧她累了，如释重负：“难为老夫人这么一把年纪，还要为孩子们的事操心，哀家也不留夫人用膳了，老夫人早点回去歇着，别累坏了自己个儿。”
梁太后比姜老夫人小十多岁，一辈子也不怎么操持事情，保养的极好，如今看着年轻，不像姜老夫人，一辈子劳心劳命，如今当真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姜老夫人瞧着她，竟然有一瞬的羡慕。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这些家小业小，什么都不管的人。
出了寿康宫，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心疼的在她背上揉搓顺气，满目担忧。
“老太太，您说您好好说就是了，何必那样情绪激烈，您的身子不能那样动气。”
姜老夫人嘲讽的笑了笑，笑里带着苦涩，转身上了轿子，闭上眼，一手扶着头。
谁让她面对是李延呢。
那个本来别人什么都不说，他也觉得别人冒犯了他的小子。
有些话，一本正经的说，就显得咄咄逼人了。
她今日若太庄重，太严肃的坐在那里一桩桩一件件的去跟李延梳理这事。
那就会像长辈在教训晚辈，主子在教训奴才，君主在指责大臣。
那是不能的。
把李延逼疯，对她没一点好处。
不如就像这样，愤慨一点，言辞激烈，像个来给孙女讨公道的老太太，用胡搅蛮缠的态度说事实，言辞激烈让他这个做皇帝的不能像市井泼妇一样跟你争吵，条理清晰，又让他不能忽略事实去反驳。
一则不冒犯他。
二则又处处都把他的不是都摘出去了。
台阶都铺到奶奶家去了，他再不下来就是他不给自己体面。
李延的轿子刚到御花园，抬轿子的太监们都跑的很快。
是孙福通的意思，他知道他们家陛下多么急需远离那个地方，赶紧回到养心殿。
他一路跟着跑，眼睛时刻盯着李延，观察他的情绪。
他们陛下，从小就是一个很有心气儿的人，他好像总百折不挠，虽然情绪暴躁爱生气，但这也是生命力的一种，每次看着李延生气，孙福通其实倒不是那么担心。
说明他们家陛下好着呢，还有力气生气。
他最怕看到的是李延现在这个样子。
很安静。
谁也没料到姜老夫人会出面。
她都已经七八年不露面亲自处理事。
冷不丁的来，对李延而言是件猝不及防的事。
但这并不是李延痛苦的原因。
他痛苦，是因为独木难支。
他身边没有一个有用的人。
倘或远蓉是一个有能力的皇后，许多事从一开始，就可以夫妻两个人打着配合的去办，做个滴水不漏，严丝合缝，那就是宋老太公从坟里爬出来，也挑不出毛病。
偏偏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是有优势的局面，如今被赵静海那疯狗搞成了被动。
当姜老夫人问他，西宫出事的时候皇后为什么不出面时，他都回答不出来。
是啊。
赵静海作孽的时候，她不出面。
宋贵妃闯出来的时候，她反而出来去维护赵静海。
若非知道远蓉的底细，李延都要怀疑她是宋家的人了。
不是，怎么宋家人每次要趟入浑水的时候，她就赶紧给拦住了自己去趟啊？
你不出面就一直装死别出面，让宋贵妃多犯点错，姜老夫人今天能占着理吗？
你别管宋显让他去查赵静海，让他进退两难，好让他这个做皇帝的拿捏拿捏，今天在姜老夫人面前能这么被动吗？
李延觉得胸口憋的痛，像吃了颗钉子。
他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任由太阳照在他倦冷的面孔上。
疲惫极了。
*
宋显从西宫出来，感到了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抬头，对上了郁擎忠厚却冷硬的眼。
有时候宋显觉得郁擎在宋家的身份，和自己这个大理寺卿很像。
问心无愧的人见到宋显不会怕。
但当真做了坏事、杀人越货的人见到宋显，就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
平日里宋显见到郁擎不会觉得有什么。
今日他等在这里，宋显就明白了。
“大理寺还有一些事……”
宋显开口便是讲自己还有些事需要善后。
郁擎却不愿意听。
“属下不是郁鹰，也不是青海，公子不必对我说这些，请。”
郁擎冷冷盯着他，只要宋显反驳一句，他就会动手。
而宋显知道自己打不过郁擎。
去岁除夕郁擎徒手斗牛的节目，他还看的津津有味。
“挨打还是罚跪？”
他悻悻往前走，问了一句。
郁擎跟在身后。
“先挨打再罚跪。”
“……”
*
姜老夫人从寿康宫出来没急着回去，而是拐去了钟粹宫。
梁太后的令倒也快，她的轿子抵达的时候，钟粹宫已经开始解禁，侍卫们在往外撤了。
先前她派来的嬷嬷已经把带进宫的东西都码好，等着宫门一开就给躲在里头避难的那些受害嫔妃们派发。
上至银两、首饰，下到吃食、衣帛，一应俱全。
侍卫们陆陆续续的撤走，嬷嬷将老夫人从轿子上扶下来，叩门。
门从里面打开，慧嬷嬷警惕的往外瞧，一看到是姜老夫人，她眼眶一热，扑通跪地，用力的磕了三个头。
姜老夫人温和一笑，身旁的嬷嬷上前扶起慧嬷嬷：“慧儿，这是老夫人赏你的。”
那嬷嬷捏着慧嬷嬷的手，将腕子上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渡到她的腕子上。
姜老夫人独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进了钟粹宫。
她还是第一次来宋贵妃这。
当初她不赞同送这个孩子入宫的。
自家的孩子，自己知道。
怕她闯祸。
果然没少闯。
此刻的宋贵妃，在寝殿里，趴在窗台上，偷偷往外看。
她不敢出去。
虽然她性子刚烈，惹急了连佛祖也敢骂几句。
但是唯独老太太，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