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声音突然弱下去改了说辞是有原因的。
因为当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李如月的眼神冷的跟刀子一样了。
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就改了，以求自保。
旁边的太监们瞠目结舌，张大嘴巴，万万没想到李承泽会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平日里玩儿的时候，他们也害怕李如月追究啊，所以一个劲儿劝李承泽。
李承泽当时的话是这么说的：“没事儿，阿姐追究我担着，她舍不得罚我，我一求情，她就不罚你们了。”
有他的担保，这些太监才放心跟他玩儿的。
现在……
这就被卖啦？！
太监们一个个又惊又恨。
李如月静静的看着这些太监们的表情。
她发现，太监们是一类狡猾的生物。
尤其是这被认为有能耐，侍奉的好的太监，其实都是人精。
就像这些太监，他们被海承禄从内务府选出来，那显然不管本事怎么样，交际、奉承、上下关系是处的很优秀的，才能得这个机会。
就像这大太监。
遇到事他第一刻就知道往李承泽身上去转移，没有认下这份罪责。
岂知平日里他们眼中那个天真烂漫的三皇子，并不是什么傻孩子。
他精着呢。
院子里安静了很久。
谁都不敢抬头。
气氛沉重的众人呼吸都是小口。
就连站在李如月侧方的藤子也不敢抬头。
突然，众人的余光里看到地上的灯影中，李如月伸出了一只手。
无数双眼睛微微抬头，看到李如月的纤纤细指握着，只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一个人。
大家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所有的视线聚焦在了方才那辩解的大太监身上。
藤子恭顺的低头，招了招手：“请公公去浣衣局待上两天吧，如果还想不清楚为什么受罚，一直待在那也行，反正多你一个不多，这里少你一个，也不少。”
一听浣衣局三个字，所有人的肩膀都矮到了地上，几乎钻到尘埃里头。
所有人，都惶恐的瑟瑟发抖。
这，就是权力啊。
主子决定奴才的命，跟捉弄一只蚂蚁一样。
凭什么，敢不听话呢？
两个太监上来就把那大太监拉扯起来往外送。
其他的太监们低低的伏在地上，脸几乎埋进砖缝中。
而李如月始终没说话。
只是静静的坐在那，盯着他们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回到殿中。
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李承泽的眼眶已经红了，泪水兜在里头，害怕的咬着嘴唇，手绞着衣袖，心里七上八下。
过了一会儿，藤子才把他叫进了瑶光殿的书房。
李如月歪在矮榻上吃茶。
雀儿用新学的手法给她敲着腿，可认真了。
李如月放下茶盏，盯着他，没说话。
因为此刻她的心里很复杂。
看着这个漂亮的跟丫头一样的孩子，她深知，他还是个孩子。
她深知，一个人要受过多么大的苦楚，才会像错季的树一样提前开花。
才会在本该天真的年纪，已经邪门的不像话。
她从来不觉得这是好事啊。
所以这一刻，当她想催李承泽这颗稚嫩的骨朵儿开花的时候，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你瞧他那张脸，瞧他那委屈的模样。
他又不是不懂。
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想逃避啊。
想在那大风大浪到来之前，多喝一口酒，多享受一日天空的晴朗与春风的清香。
有什么错？
李如月叹了口气，伸出手。
李承泽似乎察觉到她心软了，便也更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挪过去，把手递给他，哼哼唧唧的想哭。
雀儿退开之前，瞥了眼他那丫头片子般撒娇的模样，努力把撇下去的嘴控制住了。
李如月握住李承泽秀气的小手，低头往他掌心瞧，瞧见那不知是捡石头还是摸假山抓来的泥土，掏出手帕给他擦。
李承泽本来都准备好挨骂了。
他想今天怎么也是要挨两顿骂的。
没想到李如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给他擦手。
在烛光下低头的那温柔模样，像极了母亲那已经模糊去的身影。
一股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憋不住的哭了。
“你还哭上啦？啊？”
李如月听见他哭，掐了掐他下巴，换了条帕子给他擦泪。
“阿姐我错了，呜呜……我以后好好做功课，好好吃饭，好好骑马，练的和二皇子一样壮，再也不要阿姐伤心失望……”
“阿姐不是伤心，也不失望。——承泽。”
李如月用指尖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让他仰头看自己。
对上那双泪眼，李如月叹息。
“阿姐不是要你怎么样，只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样，如果我是个皇子，是你的兄长，任你怎样玩，阿姐都不会多说一句话，因为阿姐知道自己可以庇护你一生一世，你就算大字不认得一个，阿姐也不会让任何人小瞧了你的。可阿姐这不是……”
这毕竟还没有到女人能做主的时候啊。
至少在短时间内，她又不能只手遮天、呼风唤雨。
她就是有打江山的心，这江山没打下来呢。
最糟糕的是，外界牛鬼蛇神，虎视眈眈，他们走到了阳光下，就要承担走在阳光下的风险，如果有人要害他呢？如果有人要拿他的无能做文章呢？
如果他的这份‘无能’，让他在早期就彻底失去了竞争资格，只能做权力场边缘无人理睬的野狗呢？
这都很致命啊，李承泽！
李如月握住他的手，抚摸他的额头，语气轻缓，字句真心。
“这世上，被人小瞧不可怕，最可怕是人家瞧不起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阿姐不怕被人瞧不起，是因为阿姐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吗？”
李承泽望着李如月，天真无辜的眼眸里被泪水占满，却又透满了迷茫。
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
他一直都是……苟且偷生。
对。
苟且偷生。
像只小老鼠，每天偷偷摸摸去御膳房，偷偷摸摸去这儿，去那儿，偷偷摸摸……
有了阿姐，他才见了阳光，被一群愿意照顾他的奴才们呵护着，到处玩儿。
他是贪恋这种感觉的。
这种被照料……不用偷偷摸摸，可以安心奔跑的感觉。
他从没想过会再次失去这些，他只是觉得，他不会失去阿姐的庇佑。
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该成为阿姐的一条臂膀，支撑着她，走完这条路。
他的头脑很清醒。
迷茫的眼眸中，泛起了光，带着一丝微笑。
“阿姐，我知道。”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
他只是贪玩。
不是傻。
“我会好好的，阿姐，别担心了。”
他不贪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