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帝王最可怕的,莫过于让人捉摸不透。
臣子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就会害怕。
而当臣子们的心不在一处,互相不信任,谁都有可能给对方一刀的情况下,帝王的心还猜不透,那便是所有为臣者的噩梦。
李延想要通过选秀和李承隐的成年封王开府来为自己在宫外打出一条人才晋升的通路,这不算什么秘密。
可当怀孕的宋贵妃被宋济仁请奏送出宫,送到山上的那一刻。
这清澈无比的水,一下子就变成了浑浊的青色。
对于郑夫人来说,更像是一桌子的锅碗瓢盆儿眼看倾斜碎落,她好不容易扶住桌子的时刻,有人往这桌上摆了一碗浆糊。
荒谬。
根本不在人脑能想到的范畴。
宋济仁请奏完才回了家,他完成了兄长给的任务,回来的路上心情沉重。
他也不理解兄长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做,更知道自己这个行径在百官乃至郑夫人眼中看起来有多么诡异奇怪。
但上次他已经因为不够果断犯下大错,这次兄长再三嘱咐,他不敢再办砸。
宋济仁一进门,就听见管家禀报说郑夫人早上把桌布扯了,一桌子早膳全都砸了个稀碎,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管家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惶恐。
要知道,前些日子郑夫人那么难的时候,都没有掀过桌子。
宋济仁的脚步放慢,突然就觉得脚下千斤重,心底万般不愿回那个院子。
百般磨蹭,一炷香的路程走了三炷香,才抵达卧房,嬷嬷们知趣的退下。
“我竟不知丞相大人什么时候成个大忠臣了,忠君为国,彻夜不归的给皇上办事啊?”
宋济仁紧张的肠子心脏都拧作一处,腿肚子都抽抽。
“是大哥……”
“要是宋济诚让你去死呢?是不是你也要彻夜未归,第二天我只能看见你尸首?若是这样,你趁早与我和离了吧。宋济仁,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跟你过不下去了!”
原本郑夫人的语气还算平和,在阴阳怪气他,说到最后,她实在顶不住心中的怒火,嘶吼出声,再也不想伪装那端庄大方,不想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话!
该说实话的时候不说,该办事的时候不办,这么不明不白的事,他倒办的快!
郑夫人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往头上涌,头顶突突的跳。
宋济仁抿着唇,嘴唇绷成一条直线,闷在那,闷了很久,只说出一句话。
“我相信兄长不会害我。”
“你滚吧。”
郑夫人已经有气无力,连让他滚的话都说的虚弱。
只觉得他站在这就能掏空她的所有力量。
宋济仁转身走后,郑夫人叫来了管家:“还没查问到吗?你们怎么办的事!卖地连买家是谁都不知道就卖了?!”
管家惶恐的跪地:“回太太,此事……哎呀!当初道观这块地买办的时候,牵涉了一整个村子村民迁村的事宜,老太太的意思是,托旁人去做,有什么纠纷,也说不到咱们宋家头上,地契本来就不在我们手上,所以这卖地的事,奴才也没参与啊!”
管家也委屈的很,原本他有些什么委屈,也就咽了。
可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自己的老婆都死宫里了,又眼睁睁看着朱满被郁擎杀掉,重压之下,他的情绪也不像往常那般压得住了。
“况且,当初嫔妃们被送去金轮寺后,是老太太说的,只要能把银子收回来,甭管卖给谁,卖了就卖了。奴才这才全权委托下去,没再过问的,这次虽然不知道买家是谁,可这银子不但回来了,还多赚了呐。”
郑夫人怒斥:“世上竟有这样的傻子!别人赔本的买卖他高价翻倍的去买?你不觉得蹊跷,不去细细审查,还在此处狡诈顶嘴?我看你也是活够了。”
原本宋家也不是那么容易杀奴才的。
毕竟奴才们不会随随便便犯要命的错。
可如今郑夫人这一句‘活够了’,将管家吓的当即腿软肩塌,伏在地上,带着哭腔不断求饶:“太太息怒,太太息怒!是奴才失察,奴才这就派人去查!”
管家连滚带爬的跑出去,逃命一般。
外头守着的嬷嬷们听到郑夫人那句‘活够了’,也一样战战兢兢。
原本这是一句气话。
如今,却让所有人都当真呐。
朱满的两个妹妹死后,郑夫人身边的那些丫鬟们,都已经被自己个儿的爹娘冒着挨罚的风险接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都想着自家女儿宁可一辈子没什么出息,都别遇见这种事,自己死了事小,牵连了家人不值当。
郑夫人经历这么多事,也无心去与他们计较,更没有力气管教他们,都任由他们将自己的女儿带回去了。
如今守在身边侍奉的,只有几个嬷嬷,还有从郑家带来的乳母。
可郑家那位乳母嬷嬷,在郑夫人那日和郑孝真大吵撕破脸的时候,也已然与郑夫人面和心离了。
管家都走了半天,也没人敢进去侍奉。
郑夫人瞧着空荡荡的卧房,露出一抹讥讽的苦笑,冷着脸抬手拭去从眼角滚落的泪,呼唤:“小的不懂事便也罢了,你们这一个个,侍奉了半辈子,这个节骨眼上也要装小丫头似的矫情起来了?怎么?你们也有娘老子接你们回家?!”
被郑夫人这么一通寒碜,外面几个嬷嬷忙挤了进来,洒扫的洒扫,倒茶的倒茶。
“老太太今儿个怎么样?有精神吗?药还在吃着?饭用了什么?”
话问完,一个嬷嬷上前低头,一桩桩回了。
说精神还是不好,迷迷糊糊整日睡觉,药一趟不断,饭吃不下多少。
总结起来就是不见好。
处处不顺,没有起色,郑夫人揪住床单:“没了彭玉书这天下郎中都治不成病了?!家里养那些人,竟没一个中用的么!”
嬷嬷们都不敢吭声,低着头忙碌,没事也找事忙碌。
忽然,郑夫人想到了什么,支撑着身子爬起来:“去请宫夫人来。”
郑夫人的乳母嬷嬷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掸子。
“是,老奴去,顺便替夫人探望家中老夫人。”
想到自己的娘,郑夫人垂眸:“别说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