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越来越圆。
整个大临分散在各地的皇亲贵胄、五品以上官员、命妇,纷纷提前出发,朝京城汇聚,参加大临皇宫一年里最隆重的中秋盛会。
每年大临中秋宫宴,都是这些在地方上的皇亲、命妇们难得能来京交际的日子,女人们多数为自家孩子们物色夫家、女婿,男人们则是借此机会与宋、沈、郑三家好好拜会一圈,将一些积压在手里棘手的、难以解决的事随同贺礼一同拿出来,寻求解决。
往常中秋的前几日,这三家门前皆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今年更甚。
一,是姜老夫人生病的缘故,大家纷纷趁这个时候来送礼、探望,一是示好,二是想要看看老太婆还能活多久。
毕竟姜老夫人一死,宋家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朝局又是一番动荡。
二,是今年宫中发生许多事的缘故。他们虽然远在地方,但对于今年发生的事情皆有所耳闻,偏偏这些事情,听说来的版本要比知情者的版本更可怕。
譬如,三月他们听闻宫里的六公主死了,正想写折子给皇帝表达哀悼。
折子才寄出去,皇后被烧死了。
那一定是皇帝烧死的啊,赶紧派人把给六公主哀悼的折子拦截回来撕掉。
皇后死后没几天,就收到京城昭告天下的圣旨和文书,说秦后当年是被周氏和席仲一同心陷害了,秦氏一族是遭冤枉,案件平反,配享太庙。
好,地方上众人又有的忙了。
首先把往日和席仲、周氏来往的痕迹都想办法抹去,命妇们把在周氏那里得到过的赏赐全烧掉,官员们把跟席仲打过交道的书信全烧掉。
上行下效,纷纷开始在各自辖内的州府、县府做法事,摆灵位,祭奠秦氏一族冤死的亡魂,然后再写一道表忠心的折子给皇帝,表示自己响应皇帝号召做了些什么行为,赞扬李延大帝如何英明雄伟。
没过多久,梁妃又出事了,太后被幽禁在金轮寺‘祈福’。
然后许昌知府没了。
紧接着宫里要选秀,被郑孝真撵着找戚贵人同款。
人找着了,宫里又不选秀了,选秀之权被宫里收回去了。
这一切一切,对于远在地方上毫不知内情的官员、命妇们来讲,简直要命。
在他们看来,皇帝明明刀子往自己身上捅,收拾了周氏、席仲、甚至亲娘。
但莫名其妙的,他们就收到了什么《忠奸论》全文背诵默写的要求。
莫名的有些事就被阻塞,办不下去,许多去京城办事的人,都被挡在宋家门外,老太太病了,不见客,转去找‘副相’,郑孝真也不见客。
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隐约有一个感觉。
变天了。
因此这一次的中秋宫宴,对于这些人而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要,他们有太多疑惑需要解答,也太需要一探究竟了。
结果呢。
离的近些的,八月初五就抵达了京城。
直到八月初十也没见上宋家任何一位女主人。
姜老夫人病了,不能见客,至于郑夫人,管家对外的说辞是她在侍奉老太太。
实则郑夫人终日卧床,虽然没病,却被种种事情煎熬,食难下咽,寝难安眠,终日强迫自己吃喝,生怕自己的气色太差被这些官员、命妇们看到,引发诸多猜测。
做母亲的对女儿总是有所感应。
宋云瑶出事那晚,郑夫人就老是胸口痛,发慌。
吃了什么药都不管用。
第二天起又亲自去了皇宫,还是被魏泰拦截在外。
她哭着喊着跟魏泰胡搅蛮缠,一点丞相夫人的体面尊严都不要了,就是想要进宫去看看云瑶,接云瑶回来,魏泰说什么都不肯。
她实在没了办法,又忍着恶心去求宫氏。
想让宫氏进宫帮忙看看。
结果刚坐下说了一句:“你近日进宫可见过云瑶?”
这话把宫夫人吓了个半死。
矢口否认:“没见过。”
郑夫人便求她进宫去看一看,宫夫人哪敢去?
宫夫人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到城阳公主此刻铺好天罗地网等她去呢。
她才不去。
便扯谎:“如今贵妃娘娘不见我,我也进不去了。”
郑夫人听了心痛,又开始猜测,云瑶一直不被放出来,是否也是贵妃的意思呢?难道是贵妃强行留着云瑶吗?
她甚至在猜测,贵妃会不会因为自己太难过,而对云瑶心生怨恨?
于是郑夫人又给宋贵妃写了一封信。
字里行间跟她讲做姐姐的应该如何爱护妹妹,让她想办法把云瑶送出来,看在母女一场的份上,有什么气不要往云瑶身上撒。
这封信对于宋贵妃而言简直莫名其妙。
甚至是在侮辱她。
但她不愿意再去计较,让人把信烧了,自己闭眼捻着念珠,默诵《清静经》。
地方上的官员、命妇们在宋家门口徘徊了几日,都未能见到真正做主的两位女主人,跟宋济仁小坐,也都说些没用的话。
宋济仁什么都不透露,也无法给他们解决问题。
因为他和解决问题的那个人撕破脸了,两个人现在话都不说。
他怎么解决啊?
没办法,众人又纷纷跑去郑家。
谁料郑家此刻比谁都乱。
“什么叫不知在哪儿?人好端端去了杭州,在你们主子眼皮子底下,什么叫不知道在哪儿!”
郑孝真对着杭州来的宫家人怒吼,桌子都快要拍烂了。
宫夫人却了解儿子:“不是去蓬莱了吧?”
宫家那奴才却道:“是不是去了蓬莱不知道,不见的当晚,是去找大公子喝酒了,喝了不少,我们都看见他醉了,没出来,第二天早上人就没了。”
一听和郑元亨有关,郑孝真的怒火消了消,宫夫人却是蹭的站了起来,可想到郑元亨那个草包模样,又缓缓坐了回去。
她料定郑元亨不会有那个害人的本事。
“往去蓬莱的路上找。”
宫夫人勉强冷静下来,吩咐道:“回去告诉兄长,稷业有个三长两短,我回杭州跟他同归于尽。”
宫夫人语气平静,说的话却冷漠决绝的让郑孝真都害怕。
方才还在生气的他此刻反而安慰起来:“夫人别担心,整个杭州都是宫家的地盘,稷业怎么可能在兄长眼皮子底下出事?定是他淘气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