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通看着李如月安排小藤子说这么句话,就猜到李如月是要杀人诛心。
可诛心才哪跟哪儿。
眼睁睁瞧着李如月用那副无辜轻快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孙福通不寒而栗,心中只有三个字——活阎王。
可真别得罪她。
别说自己个儿去承受了,你就观瞻她折磨人,都是种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孙福通闭上眼,在心里念阿弥陀佛。
他本以为李如月只是那股子冷酷的狠劲儿像了李延。
没想到她恶毒的程度,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你说你惹她干嘛!
宋家进瑶光殿搜查的嬷嬷们出来,都惊惶的摇头。
夫人磕了五百个头,却一无所获,她们想死的心都有。
她们齐刷刷的看着眼前坐在在椅子上喝茶的那位活阎王,又不敢多看。
只是唯恐她还要折磨郑夫人什么,一个个害怕泪水不断滚落。
而郑夫人,她已经没有力气哭了。
她已经半条命都没了。
但是还活着。
还清醒的知道,云瑶在吃药,云瑶……受伤了。
没有遭受过李如月折磨的时候,郑夫人不知道云瑶会遭遇什么,是种未知的怕。
现在,是已知的恐怖。
“父皇赏你二十杖,你派奴才私自搜查本宫的宫殿,再加二十杖,如果我宫里失窃任何财物,我会去府上要的。”
孙福通上来提醒:“公主……这四十杖……不成啊。”
会要命的,而且郑夫人这状况,十杖下去就没了。
李如月清脆的笑:“谁说要一次性打完了?借钱可以分日子还,杖刑也可以嘛。每个月领五杖,如何?养好了身子,再来领。嗯?好吗,郑夫人。”
李如月弯腰凑过去,轻轻拍了拍郑夫人的肩膀,起身离去。
去养心殿给李延请安之前,李如月先去了华清殿。
韩昭早就在华清殿外的凉亭等了一上午了。
鹰都熬的快睡着了。
这时候他身边的小太监飞跑回来提醒:“公子,来了!”
韩昭倏地起身,下意识的整理衣带:“头发乱吗?”
小太监掩嘴偷笑:“好看着呢!”
李如月料到韩昭会在这里等她。
但没想到还有个伴儿。
远远的雀儿瞧见那只鹰就跳着叫唤:“主子你看!有大鸟!”
藤子在她后脑勺拍了一下。
她捂着脖子闭嘴了。
“昭哥哥。”
李如月软软的呼唤了一声,倒也不是故意装,而是心情愉悦声音自然夹。
这一声把韩昭唤的自己都快长翅膀飞起来了,耳朵通红,憋了半天才应声。
“哎!”
回应完脸也红透了。
李如月发现他从军营回来更容易害羞了。
她走上台阶,进入凉亭,韩昭肩膀上的鹰儿嗅到了李如月身上沾染的血腥气,警惕的瞪圆了鹰眼,有点不安的扑腾翅膀。
野禽最机敏,谁食草,谁食肉,它一眼看的明白。
跟着韩昭的时候,它一点儿也不认生。
面对李如月,它却呈现出了紧张。
李如月便知,这小鹰儿是个机灵的。
“送给我的吗?”
昨夜焦虑了一夜,今日又等了一上午,好不容易人在眼前,韩昭跟脑子被人偷了一样,只盯着李如月看,千言万语跟撕碎打乱了一般,组不成一句话。
只是点头。
“嗯!”
李如月伸手想摸,鹰儿却突然张开翅膀摆出防御姿态,而它此刻正站在韩昭肩上,翅膀一展开便拍了韩昭一耳刮子。
韩昭在意了一上午的发型就这样乱成一团。
跟那挨了打的叫花子似的凌乱。
李如月瞧他猝不及防被抽了一下,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
身后的藤子、雀儿也捂着嘴憋笑。
韩昭狼狈的不知如何是好。
“它……一直很乖来着,可能是饿了。”
李如月笑停,在石凳上坐下。
“它不是饿,而是有防备,有防备很好,人有时候真不如禽兽,养在笼子里太久,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人总说那柔弱无力的女子像兔儿,像幼鹿,可人家遇见危险,跑的可快着呢。是不是啊,小鹰儿?”
李如月扯过鹰脚上的链子,伸手摸它的喙,它虽不情愿,却也无处可躲,就这么被摸了两下,渐渐安静。
韩昭听着李如月闲谈般的话也渐渐放松下来,坐在另一边,脑海里又不禁思索她方才说的这番话,总记得自己的祖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祖父好像也这么说过。”
“哦?他老人家说什么?”
韩昭回忆着,缓缓道:“大约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害怕打雷觉得羞耻,就哭了,祖父问我哭什么,我说男子汉不该害怕,但我非常害怕,我觉得自己是个懦夫。祖父听完就笑了,笑的很大声,他说——傻瓜,害怕是本能啊,不管人还是动物,都有察觉危险的本能,害怕并不是懦弱,可要是因为害怕钻进龟壳,就是大乌龟了。”
李如月低眸浅笑:“有这样的祖父真好。”
韩昭察觉出她这话里的隐隐黯然,安慰道:“如月的祖父可比我的祖父要厉害呢,即便是外祖,也……”
韩昭自觉失言,然而已经晚了,话已经脱口而出,戛然而止更显得触犯了什么禁忌一般。
“不错。”李如月并没如他意料中表现出哀伤或落寞,反而是抬眸,笑的明耀,大大方方的说道:“虽然我没见过外祖和皇祖父,不过他们的血,在这里呢。”
李如月抬起手腕,露出自己白皙皮肤下深青色的血管,那眼神笃定、坦荡,不会被无谓的情绪所玷染,却能因过往的苦难而自豪。
存在的、逝去的,拥有的、不能拥有的,最终都会成为能量,汇聚在她的血液中。
韩昭被她这笑容晃了眼,她的大方、她的明耀、她眼中的明亮和他初见她便捕捉到的那深藏骨血的强韧力量,又一次、又一次的让他为之撼动。
不是心动,不是甜蜜,不是幻想中的男女之情,是像植物,仰头看到太阳,就再也低不下头去看土地、青草。
再也挪不开了。
梦中再没有什么,比她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