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外,宋显手里拎着一壶酒,站在门前,趁着月光低头,看着青砖上未被擦干净的血迹。
那是母亲的血。
触目惊心,让他心痛。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害怕的退后,跌坐在地上。
就那样坐了很久,久到秋夜的冷风吹过,吹醒了他,他双手撑在身后的准备起身,却摸到一只脚,是男人的脚。
他警觉的要掏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身后的人忙道:“公子,是我。”
彭先生。
从小到大,彭先生天天进内院请平安脉,他的声音,他最熟了。
宋显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被彭玉书扶住。
“公子,你太没规矩了,再怎么说这也是内宫,您一个外男……”
“你为什么在这儿?”
宋显更奇怪彭玉书为何还在此处。
彭玉书静默了一瞬,做了个请的手势:“去我家坐坐吧,公子。”
家?
你的家不就是我家吗?
宋显感到头痛,酒精冲的他身体发软,只能由彭玉书扶着走。
“公子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好多事呐。”
太极殿正热闹,宫道上连个太监、宫女都罕见。
彭玉书的声音很清晰,却又像飘在空气里慢慢荡远。
“哦?发生了哪些事?”
彭玉书沉默片刻,慢慢的说:“三皇子中毒的时候,贵妃娘娘淋着雨把自己淋病,这才将我召进宫,进宫后我才知道,娘娘竟然……”
宋显顿足,扼住彭玉书的手腕。
“姐姐怎么了?别给我吞吞吐吐!说!”
彭玉书叹息:“陛下一直折辱娘娘,娘娘浑身是伤,又因为悲伤过度,身子很差。”
宋显蓦地松开彭玉书的手,酒精让他骤然眩晕的退后几步,靠在宫墙上。
彭玉书说的话让他感到害怕。
“那……祖母她?”
彭玉书苦笑:“老夫人?当日贵妃娘娘病倒,老夫人本还不愿意送我进宫,是夫人求了她,才把送进来的。公子是想问这些事夫人和老夫人是否知道?公子,那个时候,宫里可遍处都是宋家耳目,她们怎么会不知道?都知道。不过没有人进宫来看过贵妃娘娘,也没有人提,她们都假装不知道。”
自彭玉书家人入宫后,彭玉书得知朱富、朱满之死,方知往日间姜老夫人和郑夫人的宽宏温厚都是假面。
彭玉书本就医者仁心,其实在最初把脉得知贵妃受辱时,他又怎么没有对郑夫人的怀疑和心痛呢?只是他不说罢了。
如今妻儿皆在身旁,他看清了她们的面目,亦觉得自己有责任对另一个可怜的孩子,说一些真话。
免得,他再去恨不该恨的人。
宋显靠在墙上,迟迟没有说话。
空旷的宫道里,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那是痛苦,是他在跟心中的痛苦打架,是他在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是大公主一直在照料贵妃娘娘,时常让我前去看望,也是因为大公主,陛下才不再折辱娘娘了。可就在三皇子中毒、我进宫的第二日,想必公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夫人联合太后娘娘,派刑部杨大人进宫,企图陷害大公主。”
彭玉书深吸了一口气:“好在,当日三皇子苏醒,说出了真相,更得知当年戚贵人乃太后所害,陛下为此处处护着公主,公主才幸免此难。可是紧接着,夫人就派了那位朱姑姑来刺杀大公主,哦,对了,公子是不是还不知道刺杀公主的人是朱姑姑啊?朱姑姑……公子或许不记得了,但她的儿子,公子都很熟。”
宋显背靠着墙缓缓滑落,坐在地上。
“朱满?朱富。”
彭玉书点头:“朱满多厚道的一个人啊,咱们家里头没说他不好的,他母亲进宫,她们兄弟二人也得老夫人、夫人的器重,很有体面,这些公子你都知道。可那件事后,我总在想,到底什么是体面呢?以前我也觉得我很体面,后来听孩子们说郁擎杀了朱满和他两个妹妹的事,我就觉得这体面像个笑话。”
郁擎?杀了朱满和他两个妹妹?
母亲身边从小长大的两姐妹?
宋显不肯相信,抬头瞪向彭玉书,仿佛他在信口雌黄。
彭玉书苦涩一笑:“是,公子当然不信,我都不信。但当日,监察司捉拿了朱姑姑之后,又抓到了朱满,带着人去丞相府对质的时候,郁擎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人灭口,说朱满不是宋家的人,朱姑姑也不是宋家的人,行刺之事,与宋家无关。”
说着,彭玉书点头:“郁擎也算救了夫人。”
他走过去,扶着宋显起身,带着他继续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
“那一日,那毒箭离公主很近了,若非有太监舍命相救,公主就不是只断几根肋骨这么简单了。可断了肋骨又岂能好受?连续咳嗽了一个月,夜夜不能安睡,疼的出满头汗也不吭一声。公主这个人,太能忍耐,兴许是过去就吃过很多苦,习惯了吧?明明和小小姐一样的年纪,小小姐喝一碗药也要哭闹好长时间,可公主不管怎么疼,都只是咬着自己的牙,说起来不怕公子笑话,有时候瞧着公主这样,我会偷偷抹泪。结果呀,公主以为我想家,没过多久,公主就托人把我一家老小带进宫了,他们进宫的那日,就是郁擎杀朱满的那日,……我也不敢细想,倘或我的家人还留在丞相府,他们的下场,是否与朱满一样?”
二人终于到了院落外,辛子荣一家子正坐在院中和彭家人一起热闹。
女眷们聊天,侍女们在厨房忙,孩子们在一起玩闹。
可彭玉书不是带他来参与这温馨场面的。
他带着宋显进了内院,走到后花园深处的一座竹庐前,守竹庐的嬷嬷起身打开门,彭玉书看向宋显。
“公子,去看看吧,我在外面等你。”
宋显不知道这竹庐内是谁。
脑海中闪过许多人。
最终只有宋云瑶天真明媚的笑脸停驻。
因为他今日回家的时候,第一个听说的消息,就是来自于家里的嬷嬷们。
她们很焦灼的跟他说:“小小姐在宫里两个月了,公子今日进宫一定要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