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擎没理她,先走过去检查了两个人是否全部中毒,这才抬起头审视马上欣喜若狂的丫头:“你是谁?”
“我?我……”
程盈盈知道,宋家庄子上的人都是有名有姓有来头,登记在册,身世清白的。
程盈盈和老父亲来庄子之后,不止一次的受到庄子上人的调查和刨根问底。
郁鹰一律给出的回答就是:“这是公子给我找的媳妇。”
他这么说,就没人敢查了。
于是她同样这样回答郁擎。
“我是郁鹰的媳妇呀!”
郁擎刚拿起水袋喝水,被呛了一下,抬手按住进了水发酸的鼻子。
过了半晌,抬起头看她。
“谁的媳妇?”
“郁鹰!”
“……”
“你别慢悠悠的啦!快点带人去救我相公呀!他就被绑在宫家后山的刑房!”
郁擎深深看她一眼,忽然将她扛在肩膀上,回到自己的马前,五花大绑,牢牢绑在马鞍上,然后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马儿嘶鸣一声,直接往回跑了,程盈盈颠簸的叫喊声一路变远。
郁擎扒下死去的大汉身上的衣物换上,又取下他们马上带着的斗笠、令牌、兵器,戴上斗笠,一路向杭州城奔去。
还未进城,就在几个茶摊子上看到了宋显的悬赏令,赏黄金百两。
下这么大的血本,是要干什么?
想拿宋显开刀,用宋显要挟宋家?还是想把宋显杀了,到时候栽赃给倭寇,让宋家失去一个要紧继承人,让郑夫人彻底垮掉?
其心可诛!
郁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潜入了暗巷。
入夜,他从宫府西侧门直接进入。
就那么走进去的。
宫家掌管商会和江湖门派,府上平日间来往的人又多又杂,所以在外院基本不设防,因为料定没人敢在这么多武林高手眼皮子底下生事。
平日来往于外院的,大多数是壮汉,一样的衣服,一样的斗笠。
郁擎穿着那身衣服,压低斗笠,一路到了后山刑房外。
刑房外的防线厚重,郁擎拿着令牌,一路走到最深处。
刑房门口有两个人正在说话,看到他,骂骂咧咧上前:“你去哪儿了?让你看人,人呢?!那个丫头呢?!怎就你一个回……呃!”
见血封喉。
第二个人郁擎没杀。
“就说宫老爷要见他,最好别想着耍花样,我的刀有多快,你看见了。”
那人害怕的呜咽着,捂着嘴连连点头。
郁鹰看到郁擎,下意识的张嘴想喊哥,可是膝盖传来的痛楚,让他抿唇,将这个字咽下了。
他别开脸,不去看郁擎,郁擎也不说话,将他扛在背上,跟随着宫家看守往外走。
宫家看守走在前头,一路上跟守卫道:“老……老爷要见他。”
那看守既来刑房问责,自是有身份在,说话十分管用,一路畅通。
带郁鹰出了宫府,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在外,程盈盈和庄子上几个打手等候在那。
这倒是让郁擎出乎意料,他将人放下,转身又往宫家走。
“哎,大爷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程盈盈低声呼唤了一声,郁鹰惊的捂她嘴。
他是什么人,你还敢跟他搭话?!
程盈盈一脸茫然。
郁擎脚步略顿了顿,没有停留。
宫奇岸派去京城的人是八月二十三到的。
到的时候是凌晨,但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等天明,硬是敲开了郑家的门,管家直奔后院呼唤郑孝真,说有急事,让他去书房。
郑孝真匆匆忙忙跟着小厮们来到书房,见到是上次来要账那人,只是那人这次一点不耍滑,老老实实跪在那,一脸的紧张惶恐,郑孝真便知是和稷业有关。
一想到郑稷业可能有什么不测,或者是郎中说医不好了,郑孝真的手就已经开始抖,好不容易打开信封,看到书信的第一句话,即刻浑身抖成筛子,跌坐在椅子上。
“是她……姜老太婆?她为何要这样歹毒,为何要这样绝情!”
转念间他就想到了宋贵妃和宋云瑶的事,他攥着书信快步走回内院,捏着宫夫人的衣领把她提起来:“都是你!是你作孽才让儿子遭了报应!”
郑稷业成了一个残废。
这样的打击对郑孝真而言根本难以承受。
他本来平日就对孩子怜爱多,郑稷业那么像他,那么聪明上进,如今成了一个废人,他更是痛的神志不清,却也不知道还能责怪谁。
只能把情绪发泄在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但是话一脱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责怪夫人?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了,稷业残废的消息和那信件中的第一句话,让他再也无法冷静,无法坐下来去思考什么,他像被万蚁啃蚀,恨天恨地,痛不欲生!
宫夫人看出了他此刻的痛苦,没有责怪他,反而抱紧他:“夫君,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稷业怎么了?!”
“稷业,稷业他……”
郑孝真说不出话,痛苦的哀嚎,捶胸痛哭。
宫夫人看向一旁的管家,管家也哭着跪地:“夫人!公子完了,公子的腿全断了,而且……而且再也不能生育了!”
血液是先从双手停止流动的。
宫夫人的双手僵在郑孝真的双臂上,七窍齐齐扩张,泪水蓄满随即滚落,瞳眸震动,整个人僵直的重重栽向地上。
“夫人!”
郑孝真嚎叫一声,扶住她:“快去找郎中!叫太医!叫胡先行!找人!”
宫夫人已经浑身僵硬,双手呈出鸡爪状,嘴巴大大的张着,却已经不再呼吸。
郑孝真害怕的用力拍她的背:“夫人出气儿!喘气儿啊!”
在郑孝真的拍打下,宫夫人忽然猛地抽进去一口气,然后哭出了声,可她的身体还是在僵着,不受她的控制,嘴巴张着,手指也拧在一起,只有泪水不断的涌出,浸湿了她的鬓发。
昏黄的烛光里,那些黑色浓密的秀发,在沾染眼泪的瞬间,像枯萎的叶,在人眼未察觉处,开始一点一点的枯燥、变白。
“稷业……”
“稷业——!”
恸哭声,穿不破门窗,冷月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