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有时候是一种陷阱。
仿佛血脉相连,她为母,她为尊,她为上,我们便理所应当的低头、服从。
这是孝道。
但这孝道没有前提吗?
如果父母尊长,都如同宋家,是这般霸道、阴毒、道貌岸然、为所欲为,把人命不当人命,王法不作王法,自己的孩子、亲人,亦肆意利用,一旦有所违抗,便要强势压制,再扣你一个不孝的帽子。
这样的人,也配得上孝这个字吗?!
遇到大橘的那一天,李如月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爱小猫,也会把小猫养的很好。
可如果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视作奴仆,不希望你有自己的想法,不允许你有自己的喜怒,不接受你违抗他的想法,那么他施予再多,难道能改变你是奴仆的事实吗?
我们明明都感受的到。
为什么正义和孝道会成为相反的方向。
宋显,难道你还不能够明白吗?!
还要做那个连自己都感到自惭形秽、想要唾弃的人吗?
李如月看着他。
她不确定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多少。
是否读出她在他龙门一跃之前的那份屏息期待。
是否读懂她在刀山火海的另一边,朝他伸出手,告诉他——
“会痛。”
“但是不能做懦夫。”
宋显,好像死过一次。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
他回过头,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
看到了烟花绽放时,少年眼角涌出的泪。
看到了那个缩在宫墙下,颤抖、痛恨的揪乱自己头发的少年。
看到了那个六年来,一直缩在平静的假象下,不断的依靠忙碌去忘记一切的少年。
那个懦夫,在他的身后。
他走过来了。
离她那么近才明白……她走过多远。
“郑氏……我的母亲,曾派人行刺于公主,监察司的顺公公因此身受重伤,刺客朱蕴柔是宋氏安插在宫内的眼线无误,她用的方弩经我确认,确为宋氏工匠所造。”
宋显的话语平静。
姜老夫人瞪大眼睛,手颤抖着想要站起来阻拦他继续说,却腿软的跌坐回去。
底下沉寂的百官们发出了惊呼声,炸开了锅。
杨谦看宋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信服和敬佩。
郑孝真叹了口气,低下头,摩挲着腰间的白色腰带。
宋贵妃眼含热泪,望着他,鼓励的点了点头。
孙福通一向怜惜这个有才又正直的年轻人,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面对众人。
“不错,老奴带着监察司的人捉拿了刺客朱蕴柔的儿子朱满,前往丞相府对质,但是姜老夫人身边那位郁擎,就是折断公主手臂的那个人,他杀了朱蕴柔的儿子,还有一双正值花季的女儿,拒不承认朱蕴柔是宋氏家奴。就好像那郁擎折断公主的手,诸位大人也说郁擎所为与宋氏无关一样。”
几个曾发言为宋氏脱罪的门生官员此刻低着头缩在人群里,不敢抬头。
而郑夫人大逆不道的罪状,已经数不清了。
李延方知李如月也在那次行刺中受了伤,更是才知道孙福通隐瞒了他这么一件重要的事。
“父皇……如月不想让父皇因为这件事迁怒孙公公,孙公公他也是无奈,他已经尽力了,是宋家太霸道。”
李延刚燃起的怒火在李如月的劝慰下熄灭了。
这倒是实话。
就像当初他的圣旨被郑夫人三言两句拒之门外一样。
从前的宋家,就有这样霸道。
他没有责怪孙福通,情绪复杂的示意杨谦继续。
杨谦点头:“好,现在郑夫人为何大闹瑶光殿已经人证物证俱全,磕头的事情,还用议吗?”
郑孝真道:“郑夫人满身死罪,在臣看来,磕几个头已经是公主最大的仁慈了,欺负人欺负到那个份儿上,天也该收她了。”
郑孝真说着,脑海里闪过的是稷业的脸,他眼睛酸胀,低下头,不让人看见。
“为何要一笔带过?郑大人怕牵扯出来什么吗?”
宋显冷冷的看向底下的郑孝真,一双墨眸冰冷的几乎要将他生吞。
郑孝真只是听声音,并没有抬头与他对视。
“我怕牵扯什么?事到如今,我什么也不怕。”
李如月看了宋显一眼。
她在警告宋显不要再继续挑衅下去。
固然宋云瑶的事情是宫氏所为,但这件事一旦被公之于众,宋云瑶的一生就毁了,被所有人知道她没了清白,她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宋显读懂了她的提醒,深吸了一口气,忍耐住他想为云瑶报仇雪恨的冲动,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要忍得住恨,沉得下气。
况且宋显不知道的是,他如果敢拉扯宫氏的事,那么宫奇岸、郑稷业这档子事会被一并拉出来,是非恩怨,扯的清吗?
到时候姜老夫人只会把一切罪责推在死去的郑夫人身上。
那会更让人恶心。
至少,现在不是那个时机。
好在宋显为了妹妹,愿意听劝,没有再追问下去。
孙福通即刻出来接了话:“当日公主确实说过如果想要搜查瑶光殿就磕五百个头的话,但是这话明显是为了劝夫人适可而止,并非强制夫人受辱,如郑大人所说,公主已经够忍让于她了,就算真的罚她也是应当,更何况并非惩罚。是郑夫人自己非要磕这五百个头,为何要如此决绝,诸位应该也都明白了。”
宋显亲自指认了郑夫人谋杀之罪后,姜老夫人被刺激的心悸,一直捂着胸口。
可是身旁的宋济仁没有管,宋贵妃没有管,宋显目视前方,视而不见。
人呀,真能活到人家都不想让她活的时候。
真能烂到连儿孙一点情意都不再存留的时候。
可最终斩断他们母子、祖孙情谊的,并不是李如月。
是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是她在郑夫人死后,在郑夫人尸骨未寒之际,就急不可耐的利用她想要再度前来讨伐李如月的行为,让他们彻底寒透了心、看透了她。
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只有厌恶。
就连郁擎,也不在她身边。
而那个孤零零,被她下令不准任何人看顾,从冷宫独自走出来的身影。
此刻她的背后有皇帝、宋贵妃、宋显、孙福通,她的脚下,有郑孝真、杨谦和身心俱疲、已经被驯服的百官。
她缓缓站起身:“我们来验尸吧,好好看一看郑夫人真正的死因。”
“好吗?姜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