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惊觉众人视线时为时已晚,来不及收束表情,这刹那的慌促便又让全神贯注盯着她的众人看在眼里。
郑孝真腾然而起,顶翻了凳子:“黄姥姥!你别怕!有陛下在,我们都在!她不能把你怎么样,说……把真相说出来!”
郑孝真看出黄姥姥舍身的意图,激动的冲上去,急切的催促她说出真相。
他这一催促,姜老夫人就明白他们今日铁定是要污蔑她,要咬死她不松口!
她环顾四周,想找个人出来阻挠郑孝真,可放眼看过去,自己的儿孙此刻皆又惊又疑的看她,满目挣扎,已经信了一半!更执着于得知郑夫人死因。
跪在后面的百官,这十天早被折磨的没有一点意志,却也因为想知道真相,强撑着一点精力惊恐的看她,猜疑起来。
她身边没有人。
没有人能替她对付郑孝真,没有人了。
而这个能够名正言顺、公然针对姜老夫人的机会,李延当然不会放过!
他也激动的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指着黄姥姥:“你快说!朕保你不死,赦你无罪!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指使的?”
听到李延嘴里说出‘保你不死’四个字,黄姥姥喜出望外,她压根没敢奢求过自己还能活,没想到自己一念的舍身,竟然换回了活的机会。
“陛下!”黄姥姥整个人都有了精神,跪好重重叩首,仰起头,猛地指向姜老夫人:“是她!是姜老夫人逼迫奴婢下毒的!姜老夫人命人给了奴婢草乌磨作的粉末,让奴婢添加在郑夫人的汤药中!她说……如果奴婢不做,当即就要郁擎要了奴婢的命!奴婢太害怕了,陛下——!”
黄姥姥哀声痛哭,用力的叩首。
“你胡说——!”
姜老夫人猛地起身怒吼出声,吼完便倒退了几步,气血涌上头顶,冲的她头晕目眩,她靠在椅背上,因为气血脸被憋的通红,额头的青筋暴了出来,身体已然难以支撑,全凭一口气瞪着黄姥姥,指着她的手剧烈抖动。
“信口胡言!血口喷人!陛下……陛下不可轻信此毒妇所言!郑氏是我的儿媳,我素来视作女儿待她,我……陛下……我没有理由这么做,我……”
姜老夫人努力让自己平静,大口喘着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和百口莫辩的绝境带来的恐慌,从前她身后站满了人,从来不会慌。
如今孤立无援,摇摇欲坠,更叫人家这样公然指认,她却也体会到了慌乱的滋味。
看到姜老夫人连辩解的力气都快没有,黄姥姥趁热打铁,继续道:“陛下!老奴陪伴小姐嫁入宋府,真真是表面的风光!内里的苦楚无处可诉。姜老夫人她表面上待夫人好,待孩子好,实则关上门,管你是丞相还是贵妃,都一样的毒打,这些宋家的奴仆们都有目共睹,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初入宋家,老奴还纳罕,这样体面的人家,对待儿孙怎恁般恶毒,后来服侍的越久,越知道这恶毒的源头都在她身上!”
郑孝真本来还替黄姥姥指认姜老夫人捏一把汗。
可是看到黄姥姥不但顺利指认,还添油加醋,他瞬间放松下来,站在黄姥姥的身后,瞥向一旁倒在椅子上的姜老夫人。
看到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跌坐在那里像个爬不起来的老王八一般狼狈的模样,郑孝真痛恨了这么久的心,如同受到疗愈一般的舒服,在心底冷笑。
“公子、贵妃娘娘,你们年纪小,都不知道你们的娘吃过怎样的苦,当初头胎生的贵妃娘娘,姜老夫人整日的给夫人脸色看,夫人又心思重,没生个儿子,她都怕见老夫人,只因一见面,老夫人就要责怪她。夫人又要强,老太太让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有些恶心的东西,老奴见了都作呕,夫人日复一日的服用,面不改色,好容易生了公子,老太太又觉得一个儿子不够……这些话说起来细碎了,却都是夫人每一日每一刻走过来的啊!”
黄姥姥的话是细碎,但非常有用。
所以李延没有打断她。
他偷偷观察宋显和宋贵妃的神色,只见二人眼眶都泛红,落泪了,便放心交给这黄姥姥发挥,真相并不重要。
“老太太霸道,家里不能有一个人不听她的话,就这官场上的大人们,也不能有一个人不听她的话,这不,前不久就因为许昌知府没看好一个犯人,老太太一声令下,就让他们全家都流放的流放,死的死了,这么多年,天底下又有多少这样的许昌知府,那么远的人尚且颇受其害,何况身边的人呢!”
李如月浅浅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这黄姥姥的城府足够深。
她完全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么,应该干什么。
让宋显和宋贵妃心疼母亲,又让此刻跪在那里的百官感慨自己走在刀刃上和姜老夫人压迫下的仕途,是否还会说出什么更厉害的呢?
李如月正想着,黄姥姥就看向了她:“还有当年!秦氏一族谋反之冤案,也是她派人在暗中做了手脚促成,秦后被打入冷宫后,她喝令宫中妃嫔还有贵妃娘娘不准探望公主,她还威胁贤妃娘娘和明妃娘娘的母族……”
听到当年秦氏一族谋反冤案乃姜老夫人暗中促成。
宋显和宋贵妃震惊的瞪大眼睛,齐齐的看向李如月,颤抖的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毛骨悚然,不愿接受的逃避……和无法承受的羞愧。
想到那些自己不能够照顾李如月的岁月,宋贵妃捂着心口,退坐在椅子上,泪水啪嗒啪嗒的掉。
想到李如月居住的小楼,瘦弱的身体,想到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就这样孤零零的过了六年,因母后戴罪而被父亲掐着脖子,还被他这个大理寺卿索要不在场证据。
宋显泪水不断往外涌,只觉得自己可耻、可悲,觉得自己肮脏、无能,觉得自己,便是那罪恶本身,却还叫嚣着什么正义、公道。
他自惭形秽,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在审判他,都在嘲笑与声讨。
他不断往后退,撞在巨大的雕花屏风上,痛苦的发出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