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殿,城阳的奴仆们正在一件件收拾行装。
城阳坐在窗下的矮榻上,拇指指腹摸索着指上的和田玉扳指,像在等待什么。
尤嬷嬷看了眼她,暗暗的叹气,没敢出声,默默的收拾东西。
她知道,他们家主子是在等如月。
等那孩子来跟她低个头,认个错。
主子从小娇惯,一生即便在先帝面前也没有低头的时候,任何事情上出了冲突,都要别人找她求和,绝不可能她给人低头。
秦后的这件事上,城阳已经算是够低声下气了,偏偏李如月也一点面子没给。
正是这种强硬,让城阳感到危险,感到李如月欠缺柔情,有帝王之冷血。
偏偏她这种人是不懂得怎样跟人和好的。
她只懂得欺压、威胁,让人家来讨好她。
但是李如月怎么可能?
尤嬷嬷也没敢多话,只是默默把东西收拾好,陪她等了等,什么都没等到之后,城阳嘲讽的一笑,似乎是在自嘲自己的心中对李如月抱有幻想。
她扶着嬷嬷的手起身,牵着自己的女儿往外走。
这时候,孙福通从外面来了。
“长公主留步。”
城阳顿足,抬眸。
“孙公公有事?”
孙福通恭敬的垂首,态度依然温和:“陛下有旨,说准许秦后娘娘随公主一起去东海,在东海的随云观静养,如今魏大人已经亲自去金轮寺接皇后娘娘了。”
“跟我走?跟我去东海?!”
城阳感到荒谬。
“她是皇后!怎么能……”
孙福通笑呵呵的:“公主您本就与皇后娘娘是闺中密友,又一直惦念着她,若皇后娘娘能天天见着您,说不定快些好起来呢,这不就是您盼望的结果吗?陛下难得成全,公主怎么还不乐意了?”
城阳公主笑着点头。
“好,好啊,好一个李延、李如月,把自己的发妻、生母弃之如敝履的丢给我,还真敢做,他们不怕别人说闲话,我怕什么?”
孙福通道:“别人怎么会说闲话呢?秦后娘娘在长公主身边,任谁也会觉得是一个好归宿,总好过……”
孙福通点到为止。
他虽然圆滑,但却贵在是个有良心的人。
此事上他并没有看笑话,而是打心底里觉得这是秦后的一个极好归宿。
回到宫里面对李延,幽禁在宫殿之中,亦或者面对李如月,对秦后来说都不会是最好的选择,而在金轮寺,也确实是另一个囚笼。
在东海,只要城阳公主愿意,大可以带着秦后游山玩水嘛,反正谁也看不到,谁也管不着。
虽然李如月这一次的提议看似是在跟城阳斗法,可在孙福通看来,这是反倒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法。
既给了秦后去处,又给了城阳交代。
与李延李如月更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而城阳只觉得怆然。
她捏紧了女儿的小手,替秦后的归宿感到悲怆。
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到最后还要被自己的亲女儿弃之不顾,丢垃圾一样的送到天涯海角。
她弯腰抱起安和,用鼻尖贴着她的小脸,似乎生怕她长大了也变得那样可怕。
“孙公公,别以为跟着李如月你会有好下场,她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难不成会在乎你们这些人的死活?看看我吧,我这个对她既往不咎的亲姑母,帮着她做了那么多,最终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了?”
孙福通觉得城阳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明明是她先翻脸的,是她先把宁雪颜安插到了李延的身边,这和对李如月挥刀挑衅有什么区别?
但是孙福通不辩白什么。
他知道城阳的世界只有选择题,服从或者不服从。
讲再多道理,她会听么?
会在乎么?
一个天上,容不下两个月亮。
不能比肩,就要有胜负。
而孙福通此次却不同以往,他没有一直圆滑到底保持沉默。
而是在城阳走出华清殿的大门时,在她身后低声说:“大公主是什么样,老奴比您清楚。”
孙福通在皇宫生存了快五十年。
他什么没见过?
他见过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拿着免死金牌肆意折辱人的城阳。
见过吃不饱穿不暖目睹身边人死去,还被李延掐着脖子要命的李如月。
在他的心中,始终只有一个月亮。
高贵的、不容侵犯的月亮,只有一个。
李如月没有去送城阳,这是她的态度。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微妙。
很多时候,哪怕是同样出身,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姐妹,其中也有微妙的序列。
哪怕只是夫妻之间,亦有主次、高低、强弱之分。
此乃阴阳,是法则,是自然,是天道。
是这个世界浑然天成的规则。
在道的层面上,万法归一。
在理的层面上,没有什么众生平等。
一定有微妙的主次之分。
而斗争,就源于两种同样力量的对抗。
她们都欣赏与自己同样锋利的存在。
却不见得容得下。
天就那么大。
见过李延后,李如月朝着监察司的方向去。
顺子等在半路上。
他知道李如月今天有正事儿做,没去打扰。
小太监不断从养心殿的方向跑来禀报李如月的动向以及和皇帝说了什么话。
孙福通去华清殿传旨的时候,顺子已经得知这件事了。
他和孙福通想的一样,他认为李如月这么做,只有三成是在跟城阳斗,有七成是真心给秦后一个归宿。
一个连站在悬崖边的宋氏兄妹都愿意拉下来的人,在给秦后寻去处的事情上,又怎么可能是完全怀着恶劣的心意而做呢。
他远远的看到李如月,没有提秦后的事,也没提城阳,只是上前两步走在了她身后,小藤子让开了位置,放慢脚步,带着太监和宫女们拉开距离,让他们两个走在前头。
“内务府开始备炭了吧。”
李如月随口问了一句。
顺子知她心意。
“是,已经给道观送去了,山上寒冷,给贵妃娘娘那里送的分例比往日多,不会因为出了宫,就缩减份例,奴才盯着呢。”
“给彭先生的节礼……”
“主子不用操心这些了,奴才都盯着呢。”
彭玉书往日在宋家受到极大的厚待,李如月不想他进宫来做事待遇反而被缩减了,所以要求一定要给比宋家更好的。
只是海承禄不在了,顺子事多,她总担心他们不够周到。
于是顺子的话语里,带了些委屈,仿佛生了个病就不被主子信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