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腊月二十起,内务府、造办处的两头库门大开,日夜不息的接收着来自五湖四海运送而来粮食、药材、布帛、丝绸、皮毛、银两、黄金、珍宝、杂货。
其中由郑孝真贡献的两百万两白银折合二十万两黄金伪装成货物隐藏其中,转入内务府后由后门转向监察司,交到顺子手中。
顺子带着自己早前在孙福通授意下就培养起的一班子识字会算术的太监们一起入账,做预算,再度将银钱分发给正在筹建的天听卫,已经运行的水名司,又派人兑了银票送去杭州夏康手里头五十万两,另把之前花了李延小金库的钱给补上,免得他年底查账查出什么来。
这头正忙,招人、养人、用人,银子处处要用在刀刃上,那一头李延下令要给宁雪颜制作一顶珠宝头冠在除夕晚宴上戴,要求上面涵盖天下所有顶级的宝石,且要能在夜里发光。
造办处的太监们去跟宝石商人们问了价,一算,连工带料要二十万两。
钱只有在花钱的人手上才知道价值几何。
二十万两,是整个天听卫两千精锐一年的开销。
顺子把笔一扔,靠在圈椅上,神色晦暗不明。
孙福通也肉疼的要命。
但是他也理解。
以前宫里有太后在,宫外有宋家掣肘,李延虽然自己小金库有钱,但是当年戚贵人在的时候,他敢花这么些钱给戚贵人吗?
第二天就要被宋家带着言官参成祸国妖妃浸猪笼了。
没给戚贵人花钱,太后都要她死呢。
如今李延可是轻松了。
外面没了宋家,内宫没了太后,难得四周的墙都被拆了,他似乎是想体验一把真正帝王没人管束的自由,最近发了狠的花钱,尤其爱往宁雪颜身上花,也不知道在弥补什么样的心理。
顺子不情愿出这笔钱,这小金库说是李延的,但顺子觉得这就是他们家主子李如月的啊!宁雪颜花这些钱,他就觉得是在花李如月的。
不肯。
孙福通也为难,圣旨下到造办处了,造办处等着孙福通签字拿银子呢。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去找李如月。
李如月大概听明白,觉得有趣。
“第一步,先把大临所有的珠宝商人都赶回去。”
李延要的是顶尖宝石。
而这样的宝石多数出产于南面的掸国,又或者从西面来。
大临本土是没有什么正经的宝石商人的,做金银器与玉器居多。
商人被赶回自己的国家,大临就买不到顶级宝石。
“第二步,让造办处跟陛下说,过年了,宝石商人都回老家了,请旨把采买宝石的事儿,委托给韩家做。”
孙福通和顺子垂首认真听着。
李如月停下练字的笔,欣赏自己愈发有进益的笔锋,满意的点头。
“在圣旨上附上造办处的采办流程,让韩家垫资采买,造办处验货后结算。”
孙福通连连点头,等着李如月继续说。
顺子也抬眸盯着李如月。
“然后呢?”
李如月反倒被他们问的一愣。
装什么纯?
“然后什么然后?这还要我明说?他们送来的宝石当然是假的了!”
孙福通和顺子豁然明朗,相视一眼。
哦!
等韩家买来宝石,送到造办处之后掉包成假的,把假的发回去说他们送来的就是假的,拒不结算。
到时候还要在李延面前告上一状。
韩家远在东海,势力不抵京城,更拿捏不了造办处。
东西一交过去,他就只能吃哑巴亏。
反之,面对造办处和韩家,李延会更信谁?
顺子会意而笑:“是,到时候奴才就说从别处买到宝石了,把韩家送来的宝石进献上去,然后从陛下库中取二十万进咱们的账。”
“什么二十万?”李如月看向孙福通。
孙福通恍然大悟:“是!是!什么二十万!那些宝石要五十万来着!奴才让造办处改预算,好办,好办。”
李如月满意点头。
“让她宁贵人把这五十万戴头上吧,别压断脖子才好。”
言罢,李如月不放心的嘱咐孙福通。
“驱赶宝石商人这件事,一定要郑孝真协助,监察司监督,且一定要封锁好宫内外的消息,宝石究竟价值几何,要我们说了算,别巴巴儿跑出来个遗留在大临的宝石商人,被有心之人带到陛下面前说什么‘真相’。”
孙福通颔首:“公主放心,如今咱们监察司日益壮大,外加水名司盯着京城的一举一动,又有魏大人守的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蚂蚁进出宫里,都要记录在册,绝不可能放任何闲杂人等入宫,宁贵人那头,老奴尤其留心了。”
李如月挥手,示意顺子先离开。
顺子顿了顿,看了师父一眼,抿唇行礼告辞。
只留下孙福通,孙福通心里便已知道李如月要问什么,等她说话。
“有这样一个祖母,这样一个母亲,母亲还没了,宋大人心中那丁点儿志向,恐怕也破碎了。如今要他承担什么,恐怕是不能,该想怎么让他活,要活,就得离开死水,去见一些想活的人,需要他才能活的人。让他慢慢忘记这一切,慢慢找回当初的自己和自己想要走的路。”
听李如月说完,孙福通心中万分感慨。
“是,宋大人实在是一表人才,人也聪慧机敏,如今被拖累成这样,老奴也觉得可惜极了,公主的意思老奴明白,这天底下到处是想活的人,需要人救的百姓,奴才把宋大人送到那,他自己会站起来,他不可能听着别人哭还无动于衷的,他自己或许不想活了,但他一定想让那些人活,为了这个,他也会振作起来。”
李如月垂首,在眼前的字帖角落轻轻写下宋显二字,想到他当初那堪称懵懂无知的年少气盛和那嘴里叫嚣着坚守却时时动摇的脆弱心灵,她感到可笑,但并不厌恶。
因为她知道,宋显和宋贵妃一样,骨子里有一种堪称可贵的纯净。
正是因为这份纯净,他们从来没有被那样强势的家族玷污、改变过。
不管是强硬的鞭笞还是孝道的压迫,他们或许破碎了,却还是没有被玷污。
真正的纯净是不会被玷污的。
在它没有成长的时候,看起来或许像软弱。
可一旦历经火炼而未融化,就会比金还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