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老夫人此言一出,城阳脸上好不容易压抑、伪装出来的一点点孝敬,也在她这毫不领情的决绝里烟消云散,化为高傲与冷淡。
她本就不擅于低头。
何时膝盖这么软下跪过?
就算在先帝面前,她也不必这样低声下气!
她冷哼一声,提着裙子起身,冷眼看着坐在圆桌后的婆母。
“怕了?现在怕不觉得太晚了吗!当初韩放要娶我进家门,你就该把我绑了送给李延!或者干脆把我毒死去找李延邀功啊!享着我的名号和免死金牌安稳到老,出一点疏漏就要跟我翻脸,口口声声陛下,陛下给你们韩家什么好处了!给过吗!”
蔺老夫人讶然的瞪大眼,捂住心口,气短的指着她,手指颤抖。
尤嬷嬷赶忙上来拉扯城阳:“公主……好了,您不想想自个儿,也想想孩子们……想想侯爷……”
城阳将尤嬷嬷甩开:“我正是想着他们才一进来就跪下!是老太婆不领情!”
她冷冷的回眸,瞪向蔺老夫人:“别以为我父皇不在了,你们谁都可以欺负我!你还不够资格……父皇若在……你给我磕头都轮不到!”
“城阳!”
门外,被蔺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紧急召过来的韩放恰好听到这一句话,震惊的连门槛都没迈。
“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娘说话……”
韩放远远的站在门外,望着城阳,感到无比的陌生。
他认识的城阳,是破碎的,她痛苦、脆弱,需要他,不能没有他。
嫁进韩家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失过体面,对于公婆都是孝敬的。
而此时此刻……她脸上那冷硬又阴毒的神色,让他望而生怯。
陌生……
城阳没想到韩放会这么快到。
她先是局促,脸上的惶恐之色刚刚流露,就在对上韩放脸上震惊与失望神色的刹那绷住,生生压了回去,咬紧唇内的肉,继续保持着冷硬的姿态。
而她现在的心,很复杂。
她的亲卫……父皇赏给她的亲卫被杀。
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会懂……
父皇已经死了,死了很久。
他留给她的一切,都在一天天、一年又一年的淡化,失去痕迹。
唯有那块免死金牌与人们的敬畏,才能够提醒她是谁,提醒曾经她是一个怎样被这世间至高无上者捧在手心呵护、挚爱的人。
尤其是父皇留下的人,他们打心底里的像父皇还在时一样的守护她。
让她觉得这世界还不那么糟糕。
父皇的痕迹,父皇的气息仍在。
父皇的英魂仍旧在她的身旁。
可现在……
没了。
连那样一点点痕迹,也被李延斩断了!
而她不明白为何……
他不是很喜欢宁雪颜吗?为何要杀了她!为何设下这样的圈套!
他们之间本不至于此,他们……有这样深的矛盾吗?
这件事,她还没有消化,没有想清楚,另一头就传来皇帝下旨命公爹进京的旨意。
她正是因为挂念着韩放,念及这是孩子们的祖父、祖母,才放下一切情绪跑来,低声下气的跪下求婆母的宽谅。
她却在呵斥她,说风凉话?
这不对。
这不对!
家人……是该同甘共苦。
如果是父皇知道她被人家骗,一定会站出来与她一同想办法,而不是责骂。
城阳感到心凉,一回头又看到他满脸的失望。
哈……
城阳眼中闪过自嘲,远远望着韩放,泪水模糊了眼睛,被她用力抹过。
她嘲讽的问他:“失望,是吗?后悔了?我早说过啊,娶我可能会有危险,是你说没关系,韩放,是你说你们全家都会护着我……”
听她提及过往,韩放眼神复杂,他不愿意也不舍得责怪城阳。
可是看到城阳身后因为她那一番话而呼吸短促,脸色发紫的母亲,韩放做不到这个时候还安慰她。
他阴沉着脸迈入屋内,疾风般从她身边越过,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跪在了母亲身前,攥住母亲的手:“母亲,别动怒,儿子在呢。”
他抱起母亲往屋内去,回头吩咐下人:“快去请郎中!”
城阳站在那。
韩放不理她,这屋内再没有一个人理她。
她被无视了。
而下人们在她身边来来回回无声的忙碌,却好像一种屈辱,像一道又一道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心底紧攥不放的那一丁点高贵像个笑话。
她冷笑,转身离去,命人收拾行李。
她要离开韩家。
尤嬷嬷也不敢劝。
她知道他们家公主有多高贵,多傲气。
今日韩放母子让她这么下不来台,她若是不离家出走,便是选择了忍受这口气。
她既不可能忍,也不可能丢了这个面子。
否则她就不是城阳。
韩放这边才安置母亲吃了药,管家就报公主收拾了行李,带人去了白云观,和秦后一起住了。
她这么一走,韩放反倒轻松了一些。
至少事情他可以一件一件去梳理,反正道观有秦后在,可以陪着城阳,让城阳冷静冷静,他先得把心思放在父母这里,确保娘不会病,再想办法把父亲捞回来。
城阳离家的时候很快,但在去道观的路上磨磨蹭蹭。
一会儿是停下马车给女儿买糖葫芦,一会儿说要给秦后带几道当地酒楼的名菜。
尤嬷嬷知道,她们家公主这是在等侯爷,等他追过来,求她几句,给她一个台阶。
只要让她脸上过的去,她就会跟他回去。
奈何磨蹭了一路,也没等来人。
于是城阳更生气,拉拽女儿的动作都使了力,女儿唤疼,她又内疚的给她揉着小手腕道歉。
白云观。
秦后坐在禅房里,眼看着下人们将城阳的东西一件件搬进西偏殿,看她搂抱着女儿,指着园子里的花儿告诉她花名字,冷不丁将手里的瓷碗砸在地上。
燕窝流了一地,冒着热气。
小丫鬟惶恐的上前询问:“娘娘,可是有何不适?”
秦后神色冷漠,常年在冷宫的风吹日晒让她的容颜不再,干枯又布满细纹,看起来比城阳老十岁。
“恶心。”
她冷冷的甩下一句,起身进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