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京城,正月十五。
大皇子迎亲的队伍从兴宁坊外的长街掠过,留下一地燃烧空的鞭炮筒和浓烈未散的烟雾,浓烟席卷着四匹白马牵引的红色车轿,走向巷子深处,被挤进两边建筑未能观赏到仪仗的百姓们探出头,只能望见轿尾那渐行渐远的红,像走进了另一个时空。
李承隐迎到新娘,于信王府门前,领受圣意,正式受封为信王。
太监宣读圣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刻,李承隐长久弓着的腰,缓慢的挺直,温顺的眉目中,多了一份踏往成熟的厚重。
郑孝真站在他身后,站在百官之前,正中央。
得意的神色在脸上绽放,左右回头,接受官员们的祝贺。
孙福通站在信王府匾额的‘信’字之下,望着那已经有几分大人模样的信王爷,挂着笑容的脸上游离出一些掩盖不住的落寞与苦涩。
继而李延驾到。
四周肃静,只剩下所有人掀袍跪地的窸窣声。
李延踩着刷了朱漆的梯凳稳步落地,回头朝马车内伸出了手。
所有人都老实恭敬的伏在地上,等候帝王发话。
所有人都努力竖起了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第三只眼睛,探察帝王那边的动静。
宫女拉开了车门前的珠帘与纱幔。
李如月低头出来,将手递进了皇帝掌中。
李延捏着她的手,扶着她一步一步下车,还低沉的说了句:“仔细脚下。”
这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余光。
“恭迎父皇。”
李承隐带头叩首。
孙福通次之:“恭迎陛下,恭迎大公主!”
群臣随后:“恭迎陛下,恭迎大公主……”
“恭贺皇兄大婚,愿皇兄与嫂嫂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李如月冲李承隐行了礼,开口祝福。
李承隐亦颔首回礼:“承妹妹吉言。”
李延满足一笑,右手拉着李如月,左手握住李承隐的手将他拉起身,带着他们一同进了王府,孙福通起身跟上。
待养心殿太监们都随着进去,外面的小厮们才纷纷跑上前扶自家主子。
郑孝真缓缓起身,望着门内渐渐远去的三个背影,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不自觉的将目光深深烙在那纤细的背影上片刻,却又因为她的女儿身而将这凭空冒出来的念头打消。
女儿家,再受宠爱又如何?
城阳倒是拿了免死金牌,靠山一倒,不也就是一个寻常女人?不还是要嫁人、生育、相夫、教子。
就像他的妹妹。
心气儿再高,再努力,也只能是这个结局。
从小占据主导地位的‘男儿身’,让郑孝真产生了一丝笃定与狂妄。
就这么一丝,便轻易掩盖过了他那聪明的头脑与本能给他带来的提醒。
杨谦则不同。
他本来是被压着长大的,从不小觑任何人。
那强烈的直觉被他照单全收的留下,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的闪过一个又一个当天太极殿的画面与细节。
很快就要串联起来,被郑孝真在肩膀上拍了一下,惊醒。
“发什么呆,快点进去了。”
今日,是郑大人主场。
作为老丈人,他真跟回自个儿家一样的在主持、协助操办这场喜事。
他一边殷勤的服侍着皇帝,陪着皇帝和大臣们说话、谈论国事。
一边又像半个主人似的吩咐着信王府的太监们做事。
按照冯主事的‘提点’,他将家里养的那些门客一股脑儿全带了来,想给李延和李承隐彰显自己多么有实力。
顺子站在侧面的楼台上,掩藏在门窗后瞧着底下那些混杂的宾客。
一个太监穿过人群,急匆匆上楼,在他耳边低语,指了指一个穿蓝衫子留八字长须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顺子厌恶的眯眼,微微扬了扬下巴。
身后监察司的太监们立刻回头,四面八方如蚂蚁般悄无声息洒了出去。
这些太监不同于那些要正面动武的太监,他们都是又年轻又精瘦灵活的游蛇。
他们身材矮小,几乎没人会注意他们的行踪。
他们就这么洒落在四面八方,视线交汇聚焦在胡先行身上。
待胡先行终于累了,转身穿过长廊打算去歇息的时候,太监们开始同时行动,假装撞到人的跪地磕头,阻拦住后续进长廊的宾客脚步。
拿麻袋的上了房顶,等待侧翼同伴动手。
待胡先行走到无人之处,三五个太监忽然从草丛、树下窜出。
胡先行还没看见人影,就进麻袋了。
李如月在后花园,捧着茶盏与谄媚巴结她的命妇们闲聊,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和蔼笑容,抬手饮了口茶,望向远处。
直待屋顶的鸽子重新落在房脊上,脸上的笑容才多了几分温度。
吉时已到,拜堂的时候,李延脸上笑容肉眼可见的凝滞,似是在这一刻才感慨到日子过去这么些年,他的儿子都到了成婚的年纪。
想到了先帝,想到了与秦后对拜的自己,想到了自己已经三十五岁,想到可能明年或者过几年,就会有个小东西来喊自己爷爷。
越想笑容越浅,甚至眉头都蹙了起来。
他觉得岁月太快。
他当皇帝根本也没享受多少年。
他的情绪开始莫名不悦,硬撑着把表面的工夫做完,便起身回宫。
郑琼玉被嬷嬷捏着手带到了内院,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已经僵直的不太会走路。
嬷嬷捏着她又僵硬又冰凉的小手:“哎哟,祖宗诶,你的手怎么这么僵?怎么了你?!”
郑琼玉紧张。
这不受她的控制。
她太过重视这一天,所以昨夜根本没睡觉,从小到大母亲不容许她行差踏错的施压已经成为了她的惯性,她放松不下来。
而且……
“她有来吗?姜家老妖婆有来吗?!”
嬷嬷叹息:“小姐,我都说了,借她们一万个胆子,她们也不敢来这里闹事,平白怕那些作甚……”
“宋云瑶真的什么都不做了吗……她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初,可是她先和殿下相识的,她又怎能见得我好?她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殿下此刻在何处?他们会不会在哪儿偷偷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