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俨封相的旨意下了之后,郑孝真便躲在家装病,吃什么都没滋味,一会儿看着医书自己给自己号脉,一会儿自己给自己算卦。
几个精通命理之术的门客们捋着胡子跟他一起看桌上的铜钱排列,都啧啧称叹,阿谀奉承:“大人这是鸿运当头之兆啊!”
“当你妈个头!”郑孝真把铜钱扫在地上,更心烦。
不准!
管家匆匆忙忙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说杨谦带着刑部的人给宋俨‘清扫’家宅,清扫了一天,还留宿了一晚。
“今早宋俨亲自送杨大人出门,二人亲热的如亲师徒一般!”
管家也是因为看见杨谦这么快去巴结新丞相而心中颇有不忿,添油加醋一番。
郑孝真先是不信,他觉得杨谦不至于这样!
可转念一想,宋俨若要把他打成宋济仁一派来收拾他,那收拾起来也简单!
而罪证……
“哎呀!”
郑孝真心一凉,急的窜起来。
这狗东西,不会真的为了投靠新丞相搜罗他的罪证当投名状吧!
他惊的脚步顿住,脸色煞白,人直直往后倒,惊的一屋子门客奴仆们上去扶。
七八个人才将他勉强稳住,抬起来送进里屋,放在床上,哭声一片。
“老爷您可不能倒下呀,您倒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老爷,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这都是发自肺腑的哭。
他们都是郑孝真几十年的心腹门客了,郑孝真一倒,他们也都跟着完蛋。
郑孝真怎么清算宋济仁门生的,别人就怎么清算他们。
“杨谦啊杨谦……我待你不薄啊!”
郑孝真更是怒火攻心,捶胸顿足的哭嚎。
这一次他是真伤心。
他跟宋济仁翻脸都没有这么伤心!
这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徒儿!真的用了心!
他居然,就这样……这么轻易的背叛?
他闭上眼开始大口的呼吸,一个劲儿‘哎嗐嗐嗐’的叹气,捂着额头。
这时候外面有个小厮飞了进来:“老爷!王妃回来了!王妃和王爷一起回来了!”
听到李承隐来,郑孝真扒着床沿翻起来,下床腿打了个弯扑通跪下,吓的周围一群人都跪下上去扶他。
郑琼玉听见动静率先跑进来,看到他跪在地上喊了声‘爹’,冲过来扶他。
“女儿,我的好女儿……幸亏有你啊……”
郑孝真呜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他没到靠孩子的年纪,却在这一刻深深感激自己有个这样好命的女儿,艰难的站起来后,被扶着到了前厅。
李承隐看见他,忙起身上来虚扶了一把,郑孝真要行礼,李承隐按住他的手免去,其他人给李承隐行过礼,知趣的退下,奉完茶便关上了门。
门一关,郑孝真又起身跪下,痛哭流涕:“王爷,他们要臣的命啊!”
李承隐受李如月调引时日已多,有些话怎么说,姿态怎么摆,李如月只说大意,他便全明白。
郑琼玉进宫那日,身边带的太监里有一个是瑶光殿派出去的,带了话给李承隐。
他便也明白怎样应对。
郑琼玉先上去扶郑孝真,看见父亲这样脆弱的模样,她也红了眼圈,父女双双望向他。
李承隐也没起身,也没去扶,只抿了口茶。
“有我在,谁能轻易要你的命?”
这一句话,郑孝真的哭声戛然而止,瞧着李承隐气定神闲语气轻松笃定的模样,一颗心竟就真的舒展稳定了下来。
得了承诺,得了李承隐这个皇帝长子,李氏本代第一位亲王的承诺,郑孝真渐渐平静,虽不知李承隐要怎么对付宋俨,但好歹他没乱方寸。
他没乱,他们就都没必要乱。
“爹,你别怕,那个宋俨虽然一时得了陛下赏识,可陛下终究是王爷的父皇,女儿如今也是他的儿媳妇,不管谁想要您的命,都得掂量掂量。”
郑孝真没想到女儿嘴里也能说出这样硬气的话来,既欣慰又感动,忽然也觉得非常有理,现在他是信王的岳丈,那他是什么结局,终究要牵扯信王的体面。
这下彻底冷静下来了。
可仍旧是想不出什么出路。
宋俨只要当一天丞相,他就一天不得安宁。
“如今这朝堂上,偷鸡摸狗的活不成,今时今日比拼的,都是谁更效忠父皇,宋俨以全族忠君的承诺换来相位,您也可以用忠孝二字,来换父皇对您的器重啊。”
郑孝真一听这话,便知李承隐是有主意了。
自动过滤偷鸡摸狗四个字,谁偷鸡摸狗?反正不是他。
他起身由女儿扶着坐下,坐直了仔细听。
“宋济仁有罪,那宋济仁之家产,就应当充归国库,这件事当由谁提呢?”
李承隐瞥他。
要宋氏财产这件事,李延肯定不能提,做皇帝的提了小家子气,又暴露心思。
李承隐不能提,提了是跟宋俨宣战,没必要这个时候撕破脸。
郑孝真若有转圜余地,恐怕也不会愿意跟宋俨作对,但现在他没有余地,和宋俨作对就是他唯一能够重新支棱起来的机会!
宋俨这个丞相当的和自己想象里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只要他当了丞相,事情和人就只待他规划与安排。
可是眼下,他还什么都没干,就被卡在了第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他住进了宋济仁的家宅,却连一分多余的钱都没看见,什么都挖不出不说,还挖出一堆尸体弄的自己家仆们吐成一片。
就连他的占卜之术,都开始引人质疑。
虽然他身边的人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能感觉的出来他们在想什么。
——你算卦那么厉害你连宋家财产在哪儿都算不出来?
那算什么厉害?
但好在有人帮他抓宋显,只要得到宋显,就能拿到财产。
他便也不执着于等待,先着手和沈公台一起策划把自家人都安排在什么职位,然后再用这个方案的优先顺序,来决定先把谁撤职定罪。
他也每日都去御书房给李延请安,嘘寒问暖,只是感觉李延不似一开始那般,总觉着他像憋着什么气,偶尔看自己一眼,那眼神也带着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