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承泽满脸的血,李延脑子嗡的一声,有种天然的恐惧愤怒席卷着他骤缩的心脏,激发了他骨子里的暴躁,他扬起手臂狠狠打了旁边的李承晟一个耳光。
李承晟纵然比同龄人要高大许多,可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李延这一掌承载了十二分怒火,打的李承晟整个人重重栽下马车。
而这一幕恰好被远处急匆匆赶来的齐贤妃看到。
她拨开人群,第一眼就看见了儿子从马车上栽下来,一双眼睛马上就要磕在梯凳的尖角上。
“啊——!”
齐贤妃尖叫了一声,腿软的向后跌去。
还好魏泰就在马车旁,眼疾手快,整个身子冲过去把二皇子连撞带揽的抱在怀里倒向一边,二皇子被打失神了许久,鼻血簌簌往下落。
车上的李延却顾不得底下的骚乱,搂着李承泽吼:“彭玉书!彭玉书!”
魏泰不敢耽搁,立刻跑到后头把彭玉书扛下马车送了过来。
李承泽还在嚎啕大哭。
“为什么这么多血?哪里疼,吾儿,告诉父皇,你哪里疼!”
李延惊惶的怒吼,恨不得替李承泽去疼去流这血,周围所有人都被他这副模样吓到,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彭玉书趴在车板上给李承泽把脉,急回:“陛下!三皇子无大碍,只是外伤,这血……”
彭玉书轻轻捏着李承泽下巴察看后,指给李延看。
“是牙磕破了嘴唇,还有鼻血,陛下……”
彭玉书给李延指着看的时候,李延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的往外撞,撞的他有些站不稳,使了劲才定下神来,仔仔细细的确认确实只是皮外伤,他才如获大释的跌坐在马车上,把李承泽搂在怀中。
“别怕别怕,父皇在,只是磕破点皮,不碍事的,啊,吓坏了是不是?”
李延亲吻着李承泽的额头,浑然不觉此时此刻这一幕,正在被赶来的百官围观,被子女围观,被后妃围观,被一众宫女、太监、侍卫们围观。
李如月站在人群后,静静欣赏着众人脸上迥异的惊疑神采,最后看向躺在太监怀里,右脸高高肿起,眼角乌青,脸上也满是鼻血的二皇子。
二皇子……素来是一个懂事的、优秀的孩子。
李如月想,如果不是她与李延、与这大临有这段冤孽,她也会认为二皇子就是储君的最好人选。
可权力不是谁好谁坏的华丽表演。
而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战场。
当权者面临的课题不是做一个好人还是坏人。
而是筛选谁配与她共享资源。
再好的人,成为敌人,都是死有余辜。
大临烂到这份上,我李如月摧毁它,重建它,难不成要让别人来坐享其成吗?
任你是谁。
任你好坏。
别站在我的对面。
二皇子,确实是一个好孩子。
公认的,挑不出错来。
所有人都敬他,爱他,没人诟病他。
所以此刻他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马车上怀抱李承泽的那位慈父,只感到可笑、荒谬,愤怒、委屈!
他不要李延抱着自己来哄。
只要一个问题。
“父皇,你都不问儿臣这是为何吗?”
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他不会轻易动手打人!何苦是打一个不如自己强壮的弟弟。
越是这种时候,父皇你不越该问一句为什么吗!
齐贤妃踉踉跄跄,终于赶了过来,裙子绊的她跪倒在地闷哼了一声,却顾不得疼,连忙爬上前两步,将二皇子抱紧怀里,搂住他受伤的脸,在他耳边低语。
“承晟,跟母妃回去……”
“父皇!”
他冲着马车怒吼了一声,这才把李延从发自内心的慈父角色里拽了出来。
李延回过头,方才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盯着他怀里的承泽。
他不自在的松开李承泽,缓缓起身,踱步下马车。
“为何?”李延冷眼盯着李承晟。
李如月屡次三番让人在李延吹的耳旁风,造就了此刻李延对李承晟的所有戒备与愤恨,他看他的眼神,堪称怨毒。
“不论为何!你都不该这样打承泽,他是你的弟弟,亲弟弟!你比他强壮,你有母妃,有外祖!他有什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值得让你这样拳脚相加的对待他?你读的书,学的礼,都到哪去了?就算不读书,不知礼,难道你心中一点兄弟友爱之情都不曾有吗?!你怎忍心下得了手!”
李承晟眼底那一点点的期待,在李延一字一句的呵斥中,慢慢变为惊愕,化为失望和不甘的泪。
他被母亲死死的抱住,低声警告着不要再顶嘴。
可他怎能甘心!
“母妃求你……”
直到齐贤妃在他耳边哭着道出这一句,李承晟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将所有的话堵停在了嘴边。
不屈的泪水从眼角滚落,浸湿了母亲的长袖。
最终,他缓缓起身,跪地,深深叩首。
“儿臣……知错。”
儿臣……知错。
恍惚间,李延好像看到了自己。
看到那个被城阳算计,却被先帝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惩罚的自己。
而他……不知不觉,成了他曾偷偷怨恨过的人。
在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父皇。
为什么他总那么绝对的偏袒城阳。
因为……城阳也一样。
她什么都没了。
没了母亲,没了兄长。
虽然这不是城阳作恶的理由,但此刻,李延却理解了父皇。
所有的愤怒忽然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李延忽然伸出手把李承晟拉起来,抱紧怀里,轻轻抚摸他被打肿的脸。
“父皇没要偏袒承泽,而是……承晟,不要对自己的兄弟动拳脚,更不要仗着自己比他强壮就欺负他。”
这话还不如不说。
‘仗着自己比他强壮就欺负他’这几个字,在李承晟听来极度刺耳。
原来,在父皇眼里,他不过是个仗着身体强壮就用拳脚欺辱弟弟的人?
也罢,也罢。
“是,父皇,儿臣知道了。”
李承晟彻底平静下来,只有极度失望落下的酸涩沉甸甸的搁置在心田,坠的他不断掉眼泪,但那眼泪也不再有不甘的炽热。
只有看清一切的冰冷。
“儿臣,给弟弟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