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时辰,城阳公主驾车重伤百姓,大公主李如月当街鞭笞城阳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之所以传的这么快,是因为本来负责收集消息的水名司,今天成了放消息的人。
他们本就遍布京城大街小巷,同一时间传播起消息来,比说书人还快。
宋显听到城阳驾车伤百姓的时候已经炸了,继而听到李如月打了城阳。
心底莫名滋生出一丝解气的爽意,又不想表露,咳嗽了一声,继续审案。
李承隐闻讯立刻赶去养心殿,帮如月听着点动向,看父皇是什么态度。
郑孝真听得消息,跑去后院拉着痴傻的宫夫人跳舞。
宋俨和乔老太公瞠目结舌:“他们家这么乱吗?”
韩昭和韩承恩祖孙二人低着头,皆因城阳伤百姓而感到羞耻,韩昭更是五味杂陈, 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着急,却又觉得她的行为实在冒失可恨,同时又很担心她的伤势,忧虑父亲得知消息之后会讨厌如月,百感交集。
唯有杨谦,他早在听闻城阳公主驾辇靠近城门的时候就从刑部前来,就怕城阳着急入城闹出什么乱子,伤了这些要紧的百姓。
他来晚一步,跑上城楼的时候,李如月已经带着三司精锐控制住局面。
望着远处那个当着所有人面鞭笞先帝心头肉的小小身影,杨谦几个月前在太极殿上断掉的思绪,突然续上了。
豁然开朗。
“我就说……顺子每次提及主子二字时,表情有点奇怪嘛。”
人群中,两个带着斗笠的掸国僧人双手合十,站在后方,望着远处翻掉的马车。
左边手握红珠的僧人看到李如月手中的鞭子落下,下意识的想上前,被旁边手执黑珠的同伴按住。
“你干什么?”
“城阳乃长公主,岂能被这样对待?”
“关你何事,别忘了身份。”
红珠僧人似乎才想起自己不在掸国,低下头,将一张脸在斗笠下掩的严严实实。
身旁的黑珠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看到远处那纤瘦的身影终于停下鞭笞,冷声哼笑:“打的好。”
红珠僧人低吼:“好?!你觉得好?!”
黑珠僧人睨他一眼,抬手指向李如月。
“这小妮子是有格局的,今日城阳驾车伤的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赌上性命来京告状的百姓,城阳伤他们,损失的是皇家的权威,破坏的是百姓和皇家的信任,他们想来伸张冤屈,却被皇家之人如此践踏,换作你,你会怎么想?你还告这个状吗?你觉得还有必要告这个状吗?这件事晚一步处理,都难医百姓心头裂痕,唯有当着百姓的面出了这口恶气,百姓才能有信心继续往前走。”
红珠僧人听明白里头的利害,懊恼:“那你不早说!我们应当阻拦她啊!”
黑珠僧人冷哼,看向李如月身后的三司精锐。
“阻拦?你当你出面阻拦的只是她一个人吗?别说她身后这些人了,就是天上那只鹰,都不容你靠近她。”
红珠僧人气愤:“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威风?!”
黑珠僧人点头:“就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威风。”
……
“主子!您没伤着吧?”
李如月的车驾一进宫门,顺子就跳上了车,拉过她的手看。
车窗外魏泰也追了上来:“公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劳舅舅派人把彭先生带去华清殿,给姑母诊治。”
“是。”
顺子仔仔细细检查了李如月的双手,确认只是有个被鞭子磨出来的小裂痕,暗暗松了口气,掏出药膏给她涂抹。
“主子还好心请了旨出宫去接她,她竟这样丧心病狂,百姓也敢伤。”
“我也不是好心接她,就怕她心急伤人,不料还是晚了,我真得学骑马了,遇着事儿,马车太慢了。”
顺子有些惋惜自己马术也一般,问:“让谁教呢?”
李如月想了想,郁擎和姜经羽都去苏州了,虽说天听卫也有精于马术之人,可她又不想让陌生男子近身教授。
“公主。”
车窗外,李如月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顺子一僵,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顺子忙躲到她身后。
李如月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头的人。
“宋大人,你怎么来了。”
宋显垂首,撒谎撒的很不熟,睫毛一直抖。
“臣……臣去养心殿向陛下禀报近日对百姓所提贪官罪行的整理进度。”
“哦。”
“公主可好?臣听说……”
“不太好。”李如月伸手给他看磨破皮的掌心:“特别疼。”
宋显立刻抬眼看来,先对上她的眼睛,下意识低眸,停顿片刻,又缓缓抬眸看向她的掌心,眉头随着那破皮泛红的肌肤蹙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心疼。
自从帝陵彻底展露了自己真实的一面之后,李如月面对宋显终于没有了以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和别扭。
尤其看到他似乎并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坏人’,仍旧会因为她流露出疼惜的目光,李如月很高兴他终于走出了迷雾,在山的这一头与她对话。
她趴在窗沿,看着他。
宋显察觉她直直投来的目光,整张脸忽然发麻,僵的像凝固在那了一样。
喉结滚动,宋显目视前方,浅浅低头,随着她车驾往前走,却始终不敢再看她。
“宋大人。”
“嗯?……臣在。”
宋显恭顺的又把头低下去一寸,等她说话。
“你教我骑马吧。”
宋显的眉眼向外扩了一圈,嘴唇一直动,又沉默,又动,又沉默。
憋了半天,憋出半个字。
“……好。”
之所以说是半个字,是因为宋大人这个‘好’字,带点沙哑,说完的时候已经成了气音,低的只有空气听的到。
宫道清净的一尘不染,只有轮毂声。
这条路他们曾一起走过,肩并着肩,他问她:你恨吗?
她狡猾的绕开了问题本身,告诉他,恨没有用。
那时候她没指望他能懂。
甚至在想,有朝一日有了能力,一定要第一个杀了他,他是个大麻烦。
到后来才知道,他没有错,只是未雕的玉,稍加打磨,便是珍宝。
这个世上,不能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