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群疲惫的蜜蜂。窗外,暮色沉沉,吞噬了城市最后一丝光亮。高育良——此高育良非彼高书记,只是汉东省某市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务员——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坠。
“哟,高书记!还没走呢?又‘日理万机’批阅文件呐?”
一个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尖细女声刺破了沉闷。是隔壁科室的张姐,手里端着保温杯,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促狭的笑。
高育良肩膀一僵,没回头,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发出空洞的“哒”声。这个称呼,像根无形的刺,时不时就扎他一下。
“张姐,您可别瞎叫。” 坐在他对面的小王,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小年轻,笑嘻嘻地接话,“咱们高科哪有那‘福气’当书记啊?人家电视剧里那位高书记,那可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最后不也栽在‘美食城’和‘美人关’上了嘛!” 小王故意把“美食城”和“美人关”几个字咬得特别重,还挤眉弄眼。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像角落里窜出的老鼠,窸窸窣窣,挠得人心烦意乱。
高育良的脸颊微微发烫,一股憋屈的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上。这名字,是他爹妈翻烂了字典给取的,本意是“培育良才”,谁知道几十年后,会和一部火遍全国的反腐剧里那个身败名裂的省委副书记撞个正着!
自从那剧播出后,“高书记”就成了他甩不掉的标签,一个带着戏谑和某种微妙嘲讽的代号。同事们,尤其是像张姐、小王这种,总爱拿这个开涮。起初他还试图辩解,后来发现徒劳,只能沉默以对,把那份难堪硬生生咽下去。
“走了走了,高书记您慢慢‘运筹帷幄’啊!” 张姐扭着腰走了,留下一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小王也收拾东西,吹着不成调的口哨离开。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日光灯管单调的嗡鸣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终于,人都走光了。死寂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高育良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闭上眼,疲惫感如同实质般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框里敲下了“高育良”三个字。瞬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形象跳了出来——电视剧截图里,那位儒雅威严、却最终身陷囹圄的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
高育良死死地盯着那张脸,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屏幕看过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和…悲凉?
“高书记!”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无力,“以你的智商,以你的城府,堂堂汉大政法系教授,怎么就斗不过赵瑞龙那个纨绔?怎么就拦不住祁同伟往火坑里跳?李达康那个霸道总裁,他的路就真的那么无懈可击?山水集团、高小琴高小凤姐妹、丁义珍出逃…这一盘棋,你明明有机会赢的!怎么会输得那么彻底?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无数个夜晚,他都在反复咀嚼剧中的情节,像一个执拗的棋手复盘一局惨败的对局。他替剧中的高育良不值,更替自己这个同名同姓的普通人憋屈。剧里剧外,“高育良”似乎都成了一个失败的符号。
“权力?美色?还是…那份根深蒂固的侥幸和贪婪?”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思绪像一团乱麻。“如果是我…如果我真成了他…”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极度疲惫和愤懑的心底悄然发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幻想,“我绝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赵瑞龙?李达康?哼!我会用规则,用智慧,用他们想不到的方式,把每一步棋都下得堂堂正正,却又让他们无计可施!美食城?可以搞,但必须在湖岸五百米外!想腐蚀我?录音笔伺候!李达康想蛮干?省设计院的评估报告拍他脸上!祁同伟?趁早把他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他越想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仿佛在勾勒一场宏伟的智斗蓝图。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呃!” 他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弓起,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冷汗“唰”地一下布满额头。眼前的电脑屏幕、办公室的轮廓开始剧烈晃动、模糊、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那嗡嗡的日光灯声被无限放大,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和大脑。
剧痛!无法呼吸!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那个不甘的念头如同回光返照般炸响:
“我不甘心…凭什么…如果…如果真成了他…”
黑暗,彻底降临。
办公室内,死寂无声。只有那台忘记关机的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定格在“高育良”那张充满复杂神情的剧照上。窗外,城市的霓虹冷漠地闪烁,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