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测量点前,空气像绷紧的皮筋。陈刚和他五六个工友,攥着木柄铁锹(锹头朝下杵着地),像一道愤怒的人墙堵着省测绘院的白色工作车。领头的小伙子陈刚,脖子上青筋暴起,手里挥舞的简易图纸,几乎戳到石红杏鼻尖。
“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糊弄鬼呢?”陈刚的吼声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嘶哑,唾沫星子喷在图纸上,“这能叫‘门面’?石总!你们当官的画大饼有一套!我爸在这条街修了三十年鞋!今天不给个准话——在哪条街!多大的铺面!我们就不走了!”
他身后的工友们齐刷刷将铁锹柄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咚”声,尘土微扬。围观人群嗡嗡作响,几个半大孩子扒着墙头看得起劲。
石红杏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个愣头青!早不闹晚不闹,专挑攻坚节骨眼!易学习的彩图呢?飞也该飞来了!这简易草图谁画的?坑死人了!
她强压火气,声音拔高试图压过嘈杂:“陈刚!把家伙放下!指挥部在研究你爸的诉求!你这是在犯浑!”
“研究?研究个屁!”陈刚梗着脖子,眼角发红,“龙腾给赵贵发老婆安排那么好的工作!到我家就给个破角落?当我们好欺负?”
人群中一个鸭舌帽压得极低的声音立刻接茬:“就是!不公平!” 鸭舌帽心里得意:再加把火!闹大才有肉吃!
“谁说给角落了?”一个沉稳的声音穿透喧嚣。人群自动分开,高育良在林卫华侧护下走来,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陈刚涨红的脸和鸭舌帽缩回的方向。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快速扫描:陈刚眼底有委屈,鸭舌帽鬼祟…唔,果然有人煽风!
他无视那几把杵地的铁锹,径直走到陈刚面前,伸出手:“图纸,给我看看。”
陈刚被那目光钉住,下意识递过那张引发大战的简易草图。高育良只扫了一眼,眉头便锁紧:“易局长还没到?林秘,催!”
他转向陈刚,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进人心里,“就凭这张连比例尺都没有的草图,你就断定政府糊弄你父亲?小伙子,你这份孝心,用错地方了!”
陈刚被“孝心”二字刺得一怔:我…我只是想给爹争个像样的铺子…
“围堵公务,这叫聚众扰乱秩序!真想帮你爹,”高育良目光扫过陈刚身后的工友,“就把这吓唬人的铁锹放下!我高育良今天在这,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把方案摊开讲!阳光底下,谁也别想糊弄谁!”
他手指向天,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工友们眼神闪烁,铁锹柄悄然离地寸许。围观人群也静了几分。
易学习气喘吁吁挤进来,展开一张清晰的安置小区商业街彩图。高育良接过,当众抖开,指尖“啪”地戳在三期东角一处标红的八平米铺位:“陈刚,看清楚!给你父亲预留的,是这里!临内部主路,正对中心小广场!人流量会少?”
彩图上醒目的位置标注和鲜红的公章,像一盆冷水浇在“犄角旮旯”的指控上。
鸭舌帽暗骂一声,缩进人群深处。
高育良目光如电射向鸭舌帽消失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至于某些人嘴里的‘龙腾安排工作’!我重申:赵贵发妻子入职,是龙腾单方商业行为,与棚改补偿规则无关!棚改的尺子,对谁都一样平!”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暗赞:一刀斩断攀比链!规则公平的旗帜必须高举!
陈刚盯着那清晰的位置图,脸上愤怒被茫然取代:“可…可这铺面是租的?不是给我们的产权?”
“产权?”高育良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理解,“国家规定,商业用地才有产权商铺!你父亲原址是规划绿化带!争取到这个固定摊位,租金低于市价,签长期合同,保他安稳经营到老——这已是规则内最大的情分!”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是守着‘产权’空名住危房,还是抓住这实打实的饭碗搬新家?这账,你爹比你更会算!你们这帮小兄弟,”他看向工友们,“重义气是好事,但今天真闹出事,陈刚进去,他爹谁管?你们的饭碗还要不要?”
工友们脖子一缩,铁锹彻底离手。陈刚肩膀垮下,像泄了气的皮球。
“高…高书记,”陈刚声音闷闷的,“我…我冲动了。但这铺位…我得跟我爹商量。”
“孝心要用在正道上!”高育良语气缓和,递出台阶,“现在就和石总回去,跟你爹说清楚。今天的事,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不为例!”
石红杏立刻上前,拍拍陈刚胳膊:“走,姐陪你跟你爹唠明白!”陈刚默默点头,跟着石红杏挤出人群,一场风波悄然平息。
与此同时,张天顺家门口,市博物馆专家煞有介事地架起探测仪,摄像机镜头对准额头冒汗的张天顺。“张先生,您说的明代青花,具体埋藏点深度能再精确点吗?”专家一本正经地问。
张天顺支吾着:“大…大概…东屋角…”邻居哄笑声中,社区干部大声朗读着张贴的评估报告。
张天顺恨不得钻地缝:丢人丢大发了!这当官的…太损了!
李秀兰家门外,心理专家隔着门温言细语:“李阿姨,‘小刚社区互助微基金’…是想延续他的善意…”门内死寂。社区刘主任握着手机,焦灼低语:“江苏那边…李梅电话还是没打通吗?”
李秀兰蜷缩在门后,指甲抠进掌心,高声呐喊:“不要说什么小刚…不许提我儿子!骗子!都是骗子!”
刘建军书房,老教师戴着老花镜,逐行审阅林卫华送来的《情况说明与致意函》。看到“因暴雨导致系统延迟,深表歉意”及附件完整的法规条文,他严肃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刘建军推了推眼镜:程序瑕疵的警示意义…唉,态度尚算诚恳,法规也齐备…罢了。
他对安静等待的石红杏(高育良派来跟进)微微颔首:“贵部的说明…老夫收到了。”
测量点恢复秩序,激光红点重新在墙上游走。高育良刚对林卫华交代完陈阿炳后续跟进,社区刘主任攥着手机冲过来,脸色像打翻的调色盘——一半苍白惊恐,一半涨红激动。
“书记!联系上了!张梅!李婆婆的女儿!”刘主任声音发颤,“人在江苏…听说她妈妈的事…哭得不行!答应后天就请假回来!”
高育良精神一振:亲情纽带!破局关键!“快安排接…”
“——可李婆婆!”刘主任眼泪刷地下来了,“刚…刚把心理专家放在门外的‘关怀包’…连包带东西…全扔出来了!还…还泼了半桶黑漆!说…说谁再敢提小刚的名字…她就死给我们看!黑漆…溅了专家一身…”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心头猛沉:坏了!“小刚”名字成了禁忌开关!温情触发了最激烈的反弹!
高育良脸上的喜色瞬间冻结。远处,李秀兰家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门,在暮色中沉默着,门上新鲜淋漓的黑漆,像一道狰狞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