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格外温暖。张梅照例放下保温桶,轻声说:“妈,我走了,明天再来看您。”她转身,刚走出两步。
身后,那扇门发出艰涩的“吱呀”声,缓缓开了一条缝。李秀兰干涩沙哑的声音飘了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进来…把粥…热热…”
张梅猛地转身,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强抑激动,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昏暗的屋内,母女俩终于相拥而泣。压抑多年的孤苦、对儿子的思念、对房子的执念,在张梅温柔的怀抱和倾听中宣泄而出。
王博士悄悄来到,在门外倾听着屋内的啜泣与低语,脸上露出欣慰而专业的凝重。一个多小时后,门开了。张梅扶着母亲走出来,李秀兰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些许。在女儿和王博士的见证下,李秀兰在社区办公室那份标准协议上,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育良的现代灵魂小人儿轻轻鼓掌:亲情破冰+规则柔性,双管齐下,终见成效!
指挥部墙上的进度图,代表签约率的红色箭头已达到——94%! 短暂的欢呼声在指挥部响起。
然而,这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开,便被更深沉的暗流吞没。易学习拿着一份刚出炉的详细分析报告,眉头紧锁地走进高育良的办公室,身后跟着脸色凝重的石红杏和林卫华。
“高书记,情况…有点复杂。”易学习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沉重,他将报告摊开在高育良面前,“94%这个数字,掩盖了一个大问题。我们做了精细化的分项统计:90平米及以下的住户,签约率高达99.8!几乎全签了!”
石红杏紧接着补充,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问题出在原住房面积超过90平米的那300户上!他们占了总户数的5.8%,但签约…一户都没有!我们的人反馈,这些人之前态度模棱两可(‘再看看’、‘考虑考虑’、‘大家签我就签’),我们以为他们是随大流的!结果,他们私下串联组成了一个‘权益保障小组’,统一了口径,集体要求将超面积的补偿标准,从2000元\/平米提高到3000元\/平方!达不到要求,就集体拒签!而我们方案是,回迁房的最大面积为90平方,如果原住户的面积超90平方,超面积的补偿标准为2000元\/平方!”
林卫华将几张纸放在报告旁边:“这是他们推举的几个代表私下放出来的话,措辞强硬,态度一致。理由无非是‘面积损失大’、‘贡献多’、‘市场价不止两千’。”
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种冰冷的寂静。94%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精心算计后的凝重。
高育良脑海中那个现代灵魂小人儿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思维导图急速展开:5.8%!300户!他们卡住了95%的生命线!沉默的大多数一旦组织起来,利用规则反制规则,威力惊人!小人儿在“94%”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叉:假性繁荣!真正的决战在5.8%!
石红杏一拳砸在桌面上,声音带着被愚弄的愤怒:“我们被耍了!他们之前装傻充愣,就是在等那些小户签得差不多了,拿捏住这95%的命门,好狮子大开口!这300户如果没有人肯签约,我们永远到不了95%!这5.8%才是真正的拦路虎!” 她感觉自己像个冲过层层障碍,却在终点线前被绊马索掀翻的骑兵。
“不是拦路虎,”高育良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他修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5.8%”和“300户”的数字上,“他们现在,是扼住项目咽喉的手。利用集体意志和规则红线,试图绑架公共利益,谋取超额利益。”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三人:“规则底线不容突破!2000元\/平米是依法依规、专业评估的补偿标准,是全体已签约住户认可的公平线。如果我们今天对这300户妥协,就是对那94%已签约户最大的不公,是亲手摧毁我们辛苦建立的规则公信力!后患无穷!” 他内心小人儿在旁边标注加粗:原则问题,寸步不让!
“易局长!”高育良的声音斩钉截铁,“你亲自带队,石总配合,立刻!马上!对这300户进行深度精准摸排!我要知道每一户的家庭构成、真实诉求、核心影响力人物、潜在弱点、有没有历史遗留问题!把他们从一团模糊的‘集体’,给我拆解成一个个清晰立体的‘个体’!”
“林秘!”他转向林卫华,“准备好所有弹药:政策法规原文、补偿标准计算依据说明、周边类似棚改案例处理结果、以及最关键的——拒不签约将面临的法律程序及后果告知书!要详尽、清晰、无可辩驳!”
“记住,”高育良站起身,目光沉沉,“绝不向不合理诉求妥协半分!但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我们要在这300户看似铁板一块的联盟里,找到裂缝,找到能撬动的支点!时间紧迫,行动!”
易学习、石红杏、林卫华神色凛然,齐声应道:“是,高书记!”三人迅速转身离去,办公室的气氛凝重如铁。
高育良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他的现代灵魂小人儿在他脑中飞速运转,过滤着易学习报告中提到的几个名字——市劳模周大山、抗美援朝老兵郑卫国(陈岩石旧部)、退休矿长王德海…报告备注栏里写着:“此三人态度相对温和,在群体中威望较高,但表示‘压力很大’、‘要和大家共进退’。”
高育良目光如炬,在周大山、郑卫国、王德海三个名字上画了三个鲜红的圈:裂缝或许就在这里?撬动他们的支点又在哪里?一丝极淡的、带着破局渴望的微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