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清冽,穿透吕州市委大楼宽大的玻璃窗,在高育良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卫华几乎是屏着呼吸推门进来的,脚步放得极轻,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像一团驱不散的阴云。
“书记,”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汇报重大进展的谨慎,“祁局那边…有突破了。王民众,认了。”
高育良从一份关于新城文化中心建材质量复核的报告上抬起头,指尖的钢笔稳稳搁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厚的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投向林卫华,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哦?”一个简单的音节,听不出情绪,却让林卫华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在U盘里的铁证面前,他撑不住了。”林卫华语速加快了些,“亲口承认,是他指使李贵篡改了吕钢厂的核心生产数据。”
“目的是让首都钢铁研究院的技术无法落地,打击我们改制的估值,为他们民众钢铁厂后续兼并吕钢厂铺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有,民众钢铁厂这些年…存在系统性的大规模偷税漏税,他也认了,数额…非常惊人。”
高育良的指尖在光滑冰凉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
他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小人儿,此刻正在意识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这认罪认得可真“精准”!像用手术刀精确地切除了恶性肿瘤,却把可能转移扩散的微小病灶捂得严严实实。
王民众成了被推出来顶罪的“外科标本”,李贵的命案、赵瑞文的离奇消失,这些真正致命的东西,被完美地切割掉了。
赵瑞龙(或者说他背后的之人)这一手“断腕”,够快,够狠,也够专业。高育良甚至能想象到赵瑞龙此刻可能正摇晃着红酒杯,脸上挂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厌恶的得意。
“他倒是痛快。”高育良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李贵的死呢?机场那出‘假纪委’的戏码呢?他怎么说?”
林卫华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困惑:“咬死了,说毫不知情。祁局的感觉…他像是提前背好了台词,只认这两桩板上钉钉、赖不掉的罪。请来的律师也在场,配合得天衣无缝,话术滴水不漏。”
他补充道,“祁局说,王民众眼神深处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麻木。”
“意料之中。”高育良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他心中那个现代小人儿摊了摊手:弃车保帅,壁虎断尾,古往今来,概莫能外。规则之内,对手这次反击堪称教科书级别。
“王民众承认的,是法律上铁证如山的部分!而那些会让他万劫不复的部分,如水下的冰山…”他微微停顿,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他不敢碰,也碰不起。赵瑞文呢?有消息了吗?”他话题一转,语气听不出急切,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关注。
“有!”林卫华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就在…就在刚才,祁局那边紧急汇报,赵瑞文…他自己跑到市局投案了!”
“哦?”高育良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的细微涟漪。这步棋…有点意思。主动送上门?是赵瑞龙授意的“负荆请罪”,还是被逼到绝境的无奈之举?他那个现代灵魂小人儿瞬间推演了七八种可能。 看来,这盘棋还没到收盘的时候。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通宵鏖战后的疲惫气息。祁同伟的眼白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出鞘的军刀,紧紧锁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赵瑞文。
赵瑞文的状态很糟。昂贵的西装起了褶皱,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神躲闪游离,不敢与祁同伟对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祁…祁局长,”赵瑞文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我…我是来…来自首的。”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王民众…他干的事,我都…都知道。篡改数据…是为了…商业竞争,我…我点了头的。”
他像背诵一篇极不情愿的课文,语速急促而机械。“厂里…偷税漏税,我是大股东…有…有责任。”说完,他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仿佛那里有救命的稻草。
祁同伟心中警铃大作。自首?在“假纪委”事件之后如此精准地出现?这剧本痕迹也太重了!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一丝被愚弄的怒火,身体微微前倾,施加着无形的压力,语气却刻意放得平稳:“赵总,你能主动来说明情况,这很好。那么,昨天下午在机场,那几位自称‘省纪委三室’的同志把你请走,是去协助调查什么案子了?后续情况如何?”
他特意用了“请走”和“同志”这样看似中性的词,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赵瑞文脸上。
赵瑞文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误…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被巨大恐惧攫住的慌乱!
“那…那是我几个…朋友!真的!我…我当时有点…有点紧张,脑子一懵,就…就跟他们走了!后来…后来没事了,真的!问清楚了,就是…就是个误会!”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发颤,每一个“误会”都说得格外用力,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向某个看不见的监听者表白。
祁同伟捕捉到他眼中那抹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那不是对法律的恐惧,更像是…对某种更直接、更致命威胁的恐惧。
他心中的疑云更重了。这拙劣的借口,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那李贵的死呢?”祁同伟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还有那个叫王豹的杀手,你认识吗?”
“不认识!绝对不认识!”赵瑞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否认!
“李贵的事…我…我很震惊!很遗憾!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祁局长,天地良心!我…我知道的都说了!就是…就是商业上的事,糊涂事!没别的了!真的没别的了!”
他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仿佛在说:别再问了!我只能说这么多!
祁同伟看着他这副急于撇清、恐惧到骨子里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凉,同时也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一只无形而强大的手,扼住了赵瑞文的喉咙,逼着他和王民众演完这场切割大戏。
所有的线索,指向更深黑暗的线索,都被这只手粗暴地掐断了。他感到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燃烧,却无处发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憋屈和愤怒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程序,证据…现在,他只能戴着这副名为“规则”的镣铐跳舞。 他对旁边负责记录的警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详实记录下赵瑞文这漏洞百出的“供词”。
市委办公室内,气氛沉凝。高育良握着话筒,听着祁同伟从市局传来的、带着压抑怒火和不甘的汇报。
“…书记,情况就是这样。王民众和赵瑞文的口供高度一致,只认破坏生产经营罪和偷税漏税。关于李贵遇害、王豹、以及那个‘假纪委’,他们要么说毫不知情,要么就用蹩脚的借口搪塞过去。现有的直接证据链…只能指向他们认下的这两项罪名。”祁同伟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种深深的疲惫。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于胸的冷峭。
他意识里那个现代灵魂小人儿,此刻正跷着二郎腿,嘴角挂着一丝讥诮:典型的壁虎断尾,丢卒保车。赵家的危机公关,反应迅速,下手精准,把能烧起来的火苗都及时踩灭了,只留下两截可以随时抛弃的“尾巴”。这效率,放在现代企业危机处理里也算优秀案例了。对手之“智”,不容小觑。
“知道了。”高育良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依法办事。证据指向哪里,就办到哪里。该移交检察院,立刻整理卷宗移交。”
“民众钢铁厂,偷税漏税,从严从重处罚,罚到他们伤筋动骨,几年缓不过气来!相关责任人,依法追究刑责,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大局的沉稳,“至于李贵案和王豹案,作为独立刑事案件,由你们市局继续全力侦办,一查到底!但这,不影响我们吕州钢铁厂改制的核心进程。分清主次。”
放下电话,高育良的目光转向一直肃立一旁的林卫华,眼神锐利而果断:“卫华,立刻以吕州市委名义,起草一份正式公文,发往汉东省纪委。加急。”
林卫华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轻薄笔记本,指尖在键盘上蓄势待发,神情专注:“书记,请您指示具体内容。”
“内容分三部分,务必措辞严谨,逻辑清晰。”高育良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透着规则的分量!
“第一部分,事实陈述:明确汇报我市公安机关在依法侦办‘吕州钢铁厂核心生产数据被非法篡改’案件过程中,涉案关键人员赵瑞文,于x年x月x日x时x分,在吕州机场t2航站楼,被数名身着便装、自称‘汉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三监督检查室工作人员’的不明身份人员,以协助调查为由强行带离。该行为引发我市公安机关高度关注。”
“第二部分,请求核查:基于上述事实及维护党纪国法严肃性的需要,恳请汉东省纪委协助核查并澄清以下三点:”
“一、x年x月x日,省纪委第三监督检查室是否在吕州市执行相关公务或调查任务?”
“二、当日带走赵瑞文的人员,其身份是否确属省纪委工作人员?”
“三、该批人员的行为,是否代表汉东省纪委的正式意志?”
“第三部分,表明态度:强调吕州市委对此事件的高度重视和深切关注,恳请省纪委基于组织程序,尽快予以核查并正式函复我市。此事件性质敏感,关乎执纪队伍形象与法律尊严,恳请省纪委明察。”
林卫华运笔如飞,一行行严谨规范的文字在屏幕上快速生成。
他心中凛然,对高育良这份举重若轻的规则运用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份公文,不吵不闹,不卑不亢,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冒充纪委”这个毒瘤清晰地剖开,暴露在上级组织的视野下。它是一份正式记录,一个组织程序内的质询,更是一颗埋进泥土里的钉子。
高育良心中那个现代灵魂小人儿微微颔首:在权力的棋盘上,有时候,最正规的公文,就是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赵家就算能暂时捂住,这根刺也足以让他们如鲠在喉。
吕州市郊,一处掩映在苍翠竹林后的私人会所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如画的城市远景。
赵瑞龙慵懒地陷在昂贵的真皮沙发里,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摇晃着水晶杯中的勃艮第红酒,深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诱人的痕迹。他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听着手机里心腹的汇报。
“龙哥,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瑞文哥和王民众那边,口供咬得死死的,只认改数据和偷税那点破事。‘假纪委’那茬,瑞文哥也按您教的‘误会’说法圆过去了,姓祁的再不爽也挑不出大毛病。”电话那头的声音恭敬中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
“嗯,办得不错。”赵瑞龙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惬意。他抿了一口酒,感受着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
“告诉他们家里人,只要把嘴巴给我缝严实了,少不了他们的好处,我赵瑞龙说到做到。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在外面乱嚼…”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电话那头瞬间传来的、带着恐惧的连声保证,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他满意地挂断电话。
他将酒杯随手放在一旁镶嵌着天然水晶的茶几上,赵瑞龙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繁华之地。他心中那股劫后余生的得意和重新掌控局面的快感交织升腾。
高育良?哼,规则玩得再溜又怎样?还不是被我切断了所有能烧过来的引线?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和毫不掩饰的贪婪。民众钢铁厂,这次大伤元气了!暂时先忍一下吧!龙腾集团只拥有吕钢厂6%的股份,虽然少了一点,先看看再说,看看能否弄多一点股份!还有月牙湖后续开发、新城建设那些油水十足的项目,才是真正的金山银海!
他仿佛已经看到大把的钞票在向他招手,盘算着如何在改制尘埃落定、高育良放松警惕之时,再狠狠撕下一块最肥美的肉来。 窗玻璃上映出他野心勃勃的脸庞。
…………
吕州钢铁厂,巨大的厂区如同一个钢铁巨兽匍匐在大地上。厂区主干道上,崭新的红色横幅在风中招展:“积极认购职工股,共享改制新成果!” “改制促发展,聚力创未来!”
然而,在这看似热火朝天的景象之下,一股压抑的暗流正在涌动。
副总经理陈东明背着手,在他那间宽敞明亮、铺着实木地板、摆放着红木办公桌的办公室里,焦躁地踱着步。
墙上挂着“先进管理者”的奖状和与省市领导的合影。改制方案他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5%的工人持股,分摊到一万多工人头上,每人也就2500块。
他打心眼里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厂子一旦改制成功,效益上去,这点钱翻个几倍不是轻轻松松?可下面报上来的认购进度,慢得像蜗牛爬!这怎么行?这严重拖慢了他负责的改制“政绩”!
“张主任!”陈东明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对着刚被他叫进来的、一脸忐忑的人事科长张强说,“工人持股认购,这是怎么回事?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这像话吗?!这是厂党委、厂行政给全体工人谋的福利!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
他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立刻给我通知下去,各车间、各部门一把手负总责!月底前,必须百分百完成认购指标!告诉他们,这是死命令!”
张强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开始冒汗。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陈总,这个…方案里说的是‘鼓励自愿认购’…有些工人家里确实困难,一下子拿两千五…”
“困难?!”陈东明粗暴地打断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满是不屑和恼怒,“目光短浅!现在勒紧裤腰带投两千五,将来回报是两万五!这是为他们好!厂里是在带他们发财!”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你告诉那些车间主任,工作要做细!要讲策略!对那些思想不通、行动迟缓的刺头,要让他们明白后果!”
“厂子改制在即,优化岗位、精简人员是必然趋势!谁拖了改制大局的后腿,谁就是阻碍吕钢发展的罪人!该调岗的调岗,该待岗的待岗,甚至…该走人的,绝不手软!”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意味。
张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强制摊派!威胁下岗!这…这完全违背了政策精神啊!他看着陈东明那张因权力欲和急躁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想再劝说的话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工人们愤怒的脸。 最终,他只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声音干涩地应道:“是…是,陈总,我…我这就去传达。”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让他窒息的高管办公室。
陈东明看着张强消失的背影,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仿佛已经看到在自己的“铁腕”推动下,认购进度蹭蹭上涨,市领导对他刮目相看的景象。
至于那些叫苦连天的工人?在他心里,不过是需要被驱赶的羊群,是成就他个人“政绩”的垫脚石罢了。他端起桌上的紫砂壶,惬意地呷了一口热茶。
然而,高压之下,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当张强带着陈东明的“尚方宝剑”和那些赤裸裸的威胁——“不买股就调离关键岗位”、“不买股就列入下岗分流名单”、——下到各个车间传达时,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猛烈地爆发了!
在炼钢三车间,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刻满岁月痕迹的老工人,颤抖着手拿着那份强制认购通知单,浑浊的老眼里噙满了泪水:“两千五…两千五是我小孙子一年的奶粉钱啊!我上哪去弄这钱?陈扒皮!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在轧钢车间,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工人“哐当”一声把安全帽狠狠摔在地上,满脸涨红,怒吼道:“去他娘的政治任务!他陈东明坐在空调房里喝大茶,懂个屁的民生疾苦!弟兄们,不能这么欺负人!找他说理去!”
愤怒像野火一样在几个怨气最重的车间里迅速蔓延、汇聚。几十名,很快变成上百名被逼到墙角、生活本就捉襟见肘的工人,眼睛通红,胸中燃烧着被侮辱和损害的怒火。
在几个平日里就敢说敢做的工人代表带领下,他们像决堤的洪水,冲出轰鸣的车间,汇成一股愤怒的人流,朝着厂区深处那栋象征着权力的厂部办公大楼汹涌而去!
起初是杂乱无章的怒吼:
“反对强制摊派!”
“我们要吃饭!不要被逼买股!”
“陈东明滚出来!”
渐渐地,口号变得整齐划一,声浪震天,带着血泪的控诉和绝望的呐喊,狠狠撞击着钢铁厂的上空,也撞碎了改制表面那层脆弱的平静:
“反对强制入股!还我血汗钱!”
“陈东明下台!还我公道!”
“我们要生存!不要被逼上绝路!”
黑压压的人群,愤怒的面孔,挥舞的手臂…一场由内部粗暴管理点燃的熊熊烈火,在吕州钢铁厂的心脏地带,轰然爆发!空气仿佛都因这冲天的怨气而变得灼热扭曲。
市委办公室内,高育良刚在关于王民众、赵瑞文案件处理及民众钢铁厂依法严惩的内部通报文件上,签下自己力透纸背的名字。
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刚落,桌上的那部红色保密电话,骤然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铃声,像一柄利刃划破了室内的沉静!
高育良心头一凛,迅速抓起话筒。里面立刻传来易学习那熟悉的声音,但此刻这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紧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书记!出大事了!吕钢厂…钢厂这边炸锅了!陈东明!是陈东明!他为了强行完成工人持股指标,搞强制摊派,威胁工人说不买股就调岗下岗!现在…现在厂部办公楼被几百号愤怒的工人围得水泄不通!口号震天响!工人们情绪非常激动,场面…场面快要失控了!您得赶紧拿个主意啊!”
高育良握着话筒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他意识深处那个一直冷静旁观的现代灵魂小人儿,此刻也忍不住重重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改制之路,当真是荆棘密布,暗礁丛生!陈东明?这个被权力和急躁蒙蔽了双眼的名字,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和愚蠢!
“知道了!”高育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强大威压,瞬间通过电话线传递过去,“立刻通知李达康市长、市纪委李钢书记、国资委梁劲,还有祁同伟局长!让他们火速赶赴现场!首要任务是控制局面,疏散人群,严防发生踩踏或冲突!务必确保工人和厂领导的人身安全!我马上到!”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起一阵风,对着早已严阵以待的林卫华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备车!立刻去吕州钢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