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的专项会议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祁同伟站在投影幕布前,目光如炬地扫过在场新加入的成员——税务局稽查局的资深科长陈明和经侦支队的金融调查专家李婧。白色的灯光照在每个人严肃的脸上,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感谢各位专家加入。”祁同伟开门见山,语气沉稳而有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现在我们面对的不是简单的产品质量问题,而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金融迷局。”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字都重重落下,“这些数字背后隐藏的真相,需要你们最专业的眼光来穿透。”
税务局的陈明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专业的光芒。他操作电脑的手稳健而迅速,投影上立即呈现出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曲线。
“我们连夜分析了民众厂近三年的纳税申报和发票数据,”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里有一个明显的矛盾:其申报销售额与实际银行流水存在高达数亿元的差额。”
他放大一张发票清单,红色标记格外醒目,“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开给下游企业的增值税发票,金额都精准地控制在起征点附近,这种精确到令人惊讶的程度,已经超出了商业巧合的范畴。”
经侦支队的李婧接着补充,她纤细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轻快跳动,调出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那些空壳公司的资金流向更加诡异。”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个词都经过仔细斟酌,“资金在五六个账户间快速流转,每笔交易都恰好低于大额交易监控标准。”
她放大其中一个节点,“最后这些钱都汇往同一个离岸账户,开户地是维京群岛。这种操作手法相当老道,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身体微微前倾:“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一个有预谋的、系统性的偷税漏税和资金转移计划?”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猎手锁定猎物时的专注。
“基本可以确定。”两位专家异口同声,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更加凝重。
会议结束后,调查立即全面展开。然而阻力很快就像无形的网一样悄然显现。
年轻警官小张在建设银行某支行调取一个关键账户流水时,客户经理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眼神却闪烁不定:“抱歉啊,警官同志,这个账户最近交易特别频繁,系统查询起来有点慢。”
他故作无奈地摊手,“而且这类查询需要分行审批,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拿到结果。”
与此同时,负责线上协查的小组也发来紧急消息:“祁队,邻省工商局那边说空壳公司的注册档案需要走特殊调阅流程,预计要三个工作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 无可奈何,显然对方在故意拖延时间。
祁同伟接到这些汇报,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这种“合规性拖延”的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对方显然在争取宝贵的时间,想要抹平痕迹,转移证据。
他立即拨通银监局和上级部门的电话,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我们需要立即开通绿色通道,这是涉及重大经济犯罪的调查,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显示出内心的紧迫感。
在龙腾大厦顶层的办公室内,高小琴正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城市夜景。玻璃窗上映出她凝重而美丽的面容。
她刚刚结束与赵瑞龙的加密通话,指尖还微微发凉,手机屏幕上那条“资金已转移,痕迹清理中”的加密信息让她稍稍安心,但远未放松警惕。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期,没想到调查会这么快就深入到资金层面,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彭小明那边都安排好了吗?”她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助理,声音保持着惯有的冷静,但微微绷紧的肩膀透露了内心的紧张。
助理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已经谈妥了。他会把责任都扛下来,就说是因为赌博欠债,挪用了公款。这是他亲笔写的认罪书草稿。”
高小琴快速浏览了一遍,冷哼一声将文件扔在桌上:“还不够。”她转身时眼中闪着冷冽的光,“让财务部准备一些材料,把去年那笔市政工程款的支付流程弄得复杂些,最好能让人联想到李达康的审批环节。再找几家相熟的媒体,放出点风声,就说市政采购中存在价格虚高的问题。”
助理略显迟疑,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反而引火烧身?”
“就是要明显。”高小琴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越是明显的破绽,越能分散注意力。我们要的不是完美,而是混乱。”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晃动着,“在混乱中,真的线索才会被掩盖,真的目的才能达成。”
就在这时,高小琴的私人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瞥了一眼,是一条新加密信息:“审计厅已行动。”她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高育良在办公室同时接听着两个电话,一边是祁同伟汇报调查进展和遇到的阻力,一边是刘芳报告近期舆论中出现的新动向。他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大脑飞速运转着。
“书记,现在有些自媒体在暗示市政采购环节可能存在问题,虽然说得隐晦,但明显在带节奏。”
刘芳的语气中带着担忧,但随即她话锋一转,补充了新的情况,“不过,关于民众厂本身的质量事件,主流媒体的报道倒是非常集中和猛烈。”
“《吕州日报》、吕州电视台都做了头版报道和晚间新闻头条,省台的《民生视角》栏目也派了记者下来深度调查。舆论一边倒地谴责这种以次充好、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要求严惩责任方。民众钢铁厂这个名字,算是彻底臭了。”
高育良轻轻叩着桌面,思考片刻后说:“主流媒体的监督是好事,有助于形成压力,推动问题的解决。”
“但对于那些暗示市政采购有问题的杂音,暂时不要正面回应,但要密切关注舆论动向,做好舆情分析。重点查清这些消息的源头在哪里。”
他的声音平静,但眼神锐利,“我们要沉得住气,不能自乱阵脚。同时,要持续释放正面信息,比如应急保供的进展。”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桌上的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高育良按下免提,是建设局长易学习兴奋的声音传来:“高书记,李市长,好消息!第一批从江东省紧急调运的3000吨高标准螺纹钢,已经通过绿色通道运抵新城大道项目工地,经质检部门现场抽检,全部合格!施工已经恢复!后续批次的钢材也在日夜兼程运往其他工地。”
这个消息让办公室里的气氛为之一振。李达康在一旁听了,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缓和,对着电话说道:“告诉施工方,抢工期的同时,质量和安全一刻也不能放松!”他的语气虽然依旧严厉,但明显透着一股解决了棘手难题后的舒畅。
挂断电话后,高育良给祁同伟回了电话,语气坚定:“同伟,调查要坚定不移地推进,特别是资金流向这个核心线索。遇到阻力可以直接向省厅求助,我来协调。”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深沉,“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被人抓住把柄。我感觉对方正在试图把水搅浑。另外,告诉你一个情况,民众厂的劣迹已经通过媒体全面曝光,他们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老师。我们会紧盯主线,不受干扰。媒体这边……或许也是我们的一个突破口。”
傍晚时分,一份加密报告送到了高育良的办公桌上。这是赴外地协查小组发回的初步报告。
他们找到了一家曾与民众厂空壳公司有过交易的小型贸易公司负责人。报告中说,该负责人起初极不配合,但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终于透露了一些信息:那些空壳公司的实际控制指令似乎并非来自吕州,而是来自更高层级的地方。但说到关键处,他突然恐惧万分,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几乎同时,林卫华拿着另一份简报送了进来。“书记,刚收到市场监督管理局报来的情况。民众钢铁厂……事实上已经停摆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们所有的产品都被各工地退货,新的订单为零,库存积压如山。银行账户也因调查被冻结。刚才得到确认,厂里的4条生产线已于今天下午全面停产,工人们都被无限期放假了。一个曾经的红星企业,就这么完了。”
高育良放下报告,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吕州华灯初上,一片繁荣景象。远处,那些一度沉寂的工地再次亮起了塔吊的灯光,恢复了些许生机。
然而在这光鲜的表象与局部的复苏之下,暗流依旧汹涌。民众厂的迅速垮塌,与其说是市场的选择,不如说是咎由自取,但这背后牵扯出的金融迷局和那句“来自更高层级的地方”,更让人不安。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林卫华拿着一份传真快步进来:“书记,刚收到省审计厅的函件,他们计划下周开始对吕州上半年的重点项目资金使用情况进行例行审计。”
高育良接过函件,目光变得深邃。例行审计?在民众厂刚刚倒闭、调查取得关键突破的敏感时刻?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函件上省审计厅的红色印章,脑海中快速闪过各种可能性。
他沉思片刻,对林卫华说:“通知相关部门,全力配合省审计厅的工作。特别是民众厂事件的调查材料,要单独整理一份备查。”他的声音平静,但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林卫华离开后,高育良重新拿起那份加密报告。看来,这场博弈的棋盘正在不断扩大。他走到窗前,窗外灯火辉煌,夜色如水,工地的钢筋荒缓解了,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