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委家属院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高育良家客厅的灯光温暖柔和。吴惠芬刚将一杯热茶放在丈夫手边的茶几上。高育良的左臂还吊着洁白的医用绷带，受伤的部位被妥善固定，他正用未受伤的右手就着灯光审阅一份关于湿地公园生态监测的报告。突兀的门铃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这份宁静。
吴惠芬与高育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吴老师起身，整理了一下家居服的衣襟，走到门边。透过猫眼，门外站着笑容热络、一身休闲名牌的赵瑞龙，他身侧半步之后，是气质优雅、身着米白色套裙的高小琴，她手中捧着一个包装考究的锦盒，眉眼含笑，但那笑意深处，似乎藏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吴惠芬打开门，脸上挂起得体的微笑：“赵总，高总？这么晚了，真是稀客。”
“吴老师，打扰您和高书记休息了！”赵瑞龙声音洪亮，带着夸张的热情，“刚在月牙湖美食城那边开了个协调会，想着离得近，顺道来向高书记汇报下工作，也看看您！”他边说边自然地往里走。
高小琴微微欠身，声音清悦如泉：“吴教授，高书记，晚上好。冒昧打扰了。”她的目光快速掠过客厅陈设，在高育良身上短暂停留，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拂过，随即礼貌地垂落，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锦盒的边缘。
高育良已放下报告，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沙发扶手，有些缓慢地起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欢迎笑容：“瑞龙，小琴，快请坐。惠芬，泡茶。”
他的现代灵魂小人儿瞬间支棱起来：夜访？汇报工作？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稳住，看戏看戏！
他目光扫过高小琴手中的锦盒，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
赵瑞龙目光落在高育良吊着绷带的左臂上，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哎哟！高书记，您这手臂…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我们前两天在新闻上都看到了，您这真是为百姓流血流汗啊！太让人敬佩了！”他语气夸张，带着表演式的痛心。
高小琴也适时流露出真切的担忧，目光停留在那洁白的绷带上：“高书记，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棚户区签约100%的奇迹，是您用担当和坚持换来的，吕州百姓都记在心里。看到您带着伤工作，我们…都很心疼。” “心疼”二字，她说得轻柔而真诚，眼底那份复杂情绪中，关切似乎占了上风。
高育良摆摆未受伤的右手，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疲惫：“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签约成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尤其是棚户区的居民们通情达理。谢谢关心。”
他内心小人儿：啧，开场先打感情牌？关心是假，套近乎是真！
吴惠芬端茶过来，接口道：“医生说要静养，可他就是闲不住。”语气带着妻子特有的无奈和关切。
众人落座。赵瑞龙将锦盒放在茶几中央，动作带着刻意的随意：“知道高书记和吴老师都是明史大家，我们龙腾旗下的文化基金会，最近机缘巧合收到一套好东西...”
他打开锦盒，露出里面几册古色古香的线装书，“清乾隆内府精刻初印的《明史纪事本末》，品相一流！想着明珠赠国士，也只有放在高书记和吴老师这样的大家案头，才不算埋没啊！”他语气里满是“诚意”。
高小琴适时接过话头，目光真诚地看向吴惠芬和高育良，声音温婉：“这套书流传有序，墨色如漆，版刻精良，纸张更是上乘。基金会同仁都觉得，唯有高书记的学识和吴教授的慧眼，才配得上它的价值。”
说话间，她的视线再次飘向高育良，那欣赏与探询交织的微妙情愫，在柔和的灯光下几乎难以捕捉，却又真实存在。
吴惠芬作为明史专家，看到如此珍本，职业本能让她眼睛一亮。她小心地拿起一册，翻开一页，指尖拂过泛黄却坚韧的纸张，赞叹脱口而出：“这开本，这刻工…尤其是这‘内府精刻’的钤印，确实难得！”
但赞叹只持续了一瞬，她立刻合上书册，轻轻放回锦盒，脸上恢复了温婉却疏离的微笑：“赵总，高总，这份心意太重了。育良有纪律，我们也有原则。这么贵重的古籍，实在不能收，还请见谅。”
高育良心中小人儿默默点赞：老婆给力！
他面上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毫无转圜余地：“是啊，瑞龙，小琴。你们的心意我和惠芬心领了。但这书，确实不能收。纪律就是铁律，理解万岁。”
他内心小人儿冷笑：古董局中局？赵公子这投其所好的路子，是跟高小琴学的吧？
高小琴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失望，但瞬间被更完美的笑容覆盖：“高书记和吴教授高风亮节，令人敬佩。是我们考虑欠妥了。”
看着高育良坦荡拒绝的姿态，那份属于学者的清正与为官的原则性，让她心底那点隐秘的涟漪荡得更深，也更觉苦涩。这样的男人，为何偏偏是…
赵瑞龙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小事！书不收就不收，正事要紧！”
他变戏法般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装帧精美的计划书，轻放在茶几上，放在锦盒旁边。“高书记，吴老师，您二位是知道的，现在国家大力推动智慧城市、智能安防建设。我们龙腾集团，那是紧跟国家战略步伐！”
他挺了挺胸膛，“这不，专门斥巨资成立了这个‘智能安防产业扶持基金’！就是为了发掘和培养像京州芳明智能安防公司，这样的明日之星！”
高小琴立刻默契地接过话头，巧笑倩兮，目光灼灼地直视高育良，语气充满推崇：“高书记，说到这个，首先要感谢您和市里对龙腾集团的信任！新城大道和菜丁工程，我们中标后，一直以最高标准推进，不敢有丝毫懈怠。上周新城大道的路基验收，省交通厅的专家都赞不绝口！菜丁首批改造完成的五个市场，老百姓反馈更是‘烟火气不减，洁净度倍增’！这些都离不开高书记您当初定下的高标准严规则，还有您多次亲临现场的指导啊！瑞龙总常说，要跟您多学学这‘风物长宜放眼量’的大格局！”
捧杀！赤果果的捧杀！先表功，再戴高帽，最后精准引用高育良自己的台词！
她微微前倾，语气更加热切：“所以，当我们基金团队经过严格评估，发现芳芳妹妹和李博士的公司——京州芳明智能安防公司，技术理念如此前沿，团队如此充满活力，完全契合我们扶持‘未来科技引擎’的定位时，我们都非常振奋！投资他们，既是响应国家战略，助力本土高科技腾飞，也是我们龙腾布局未来、回报吕州信任的重要一步！这绝对是多方共赢的合作！” “芳芳妹妹”叫得亲昵自然，试图用亲情纽带软化防线。
高育良心中小人儿警笛狂鸣：来了！图穷匕见！刀尖直指芳芳！高小琴这手“捧杀+亲情牌+战略绑架”玩得真溜！“风物长宜放眼量”？赵瑞龙能记住这个？绝对是她的手笔！
面上，高育良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一丝被恭维的“受用”，他拿起计划书，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仿佛被里面的内容吸引：“哦？扶持高科技产业，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吕州在智慧城市建设方面，也确实有雄心壮志。”
他内心小人儿摆摆手，好！我给你二位来一个大“忽悠”模式！
他放下计划书，开始侃侃而谈吕州的智慧城市顶层设计、大数据中心规划、对创新企业的政策洼地……从宏观战略讲到营商环境，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就是绝口不提“投资芳芳公司”这具体一茬。
吴惠芬优雅地起身，拿起茶壶为众人续水，巧妙地插话，将话题引向更宽泛的“智慧社区对提升居民幸福感的探讨”，分担着丈夫的压力。她温婉的目光扫过高小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在听高育良“长篇大论”时，那完美笑容下，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画着圈的小动作，以及看向高育良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有职业性的焦灼，更有一种近乎欣赏的专注。这姑娘的心思…有点危险。
赵瑞龙起初还能强笑着附和几句“高书记高瞻远瞩”，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高育良这太极拳打得他晕头转向。他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差点呛到，脸上那热络的笑容终于挂不住，显露出一丝急躁。
高小琴始终保持着耐心倾听的姿态，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见赵瑞龙快绷不住，她适时地、仿佛不经意般将话题轻轻一转：“说到响应号召和回报信任，高书记，我们龙腾对吕州能源新家园这个民生工程，也是高度关注，充满敬意。石红杏总经理的魄力和担当，令人钦佩。”
她目光恳切地看着高育良，“如果吕州有需要，龙腾集团愿倾尽集团之力，在资金、技术、管理上提供全方位支持，助力新家园早日落成，让棚户区的职工们早日圆梦！” 从高科技投资，无缝切换到棚改项目，表达“倾力相助”的意愿，再次施加人情压力。
高育良心中小人儿立刻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这话题转得羚羊挂角！
他面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小琴有心了。吕州能源新家园项目，一定会严格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进行招标。龙腾集团如果有意参与，只要符合招标要求，拿出有竞争力的方案，吕州当然欢迎任何有实力、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加入。”
滴水不漏！规则挡箭牌立起！
又一番看似热络实则毫无实质进展的寒暄后，赵瑞龙终于意识到今晚难以突破，强笑着起身告辞。高小琴也优雅站起，深深看了高育良一眼，语气诚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高书记，吴教授，今晚受益匪浅。期待日后还有机会，向二位请教明史。” 一语双关，既是客套，也隐含着个人的心绪。
送走两位不速之客，关上家门。高育良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瞬间冰封，眼神锐利如刀。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女儿高芳芳的号码。电话接通瞬间，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感：
“芳芳！是我！听着，赵瑞龙和高小琴刚离开我们家！他们搞了个什么‘智能安防基金’，点名要投你的‘京州芳明’！我不管你之前跟他们有没有接触，接触到了哪一步，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彻底断掉！断绝任何形式的联系和可能！两个字：不准！”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后怕：
“记住我的话：赵瑞龙的钱，一分一厘都不能沾！不管他们包装得多光鲜，许诺得多美好，那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贪婪之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那后果，绝不是你和东明能承受的！听清楚没有？给我重复一遍！”
高育良现代灵魂小人儿听着自己严厉到近乎冷酷的声音，无奈地耸耸肩：唉，当爹难啊！芳芳丫头，老爹这是为你好！赵家的船，上去就下不来了！
赵瑞龙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豪车驶离家属院，汇入城市的霓虹车流。车门隔绝了外界，赵瑞龙脸上强撑的热络笑容瞬间垮塌，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烦躁地一把扯松了领带，仿佛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他掏出手机，手指用力地戳着屏幕，迅速拨通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他压抑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请示意味，声音低沉：
“爸，我刚从高育良家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