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产权交易中心那场精心构筑的股权平衡,其尘埃尚未落定,一场更为致命的危机已悄然扼住了吕钢厂的咽喉。
第二天早上八点,吕钢1号熔铸车间的中央控制室内,空气冰冷得仿佛能冻结呼吸。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高育良沉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身旁,国资委主任梁劲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边缘摩挲。总工程师周为民则像一头困兽,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内踱步,每一步都踏在凝重的寂静上。
高育良现代灵魂内心小人儿抱臂冷观: 平衡的柱子刚立起,数据世界的绞索就套上来了。这出戏…才到高潮前奏。
控制室的门无声滑开。首钢院首席评估专家刘振华走了进来,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步伐从容,脸上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近乎悲悯的严肃。他身后跟着两位助手,提着沉重的设备箱。
“高书记,梁主任,周总工,”刘振华的声音平稳,却像冰冷的金属划过耳膜,“时间宝贵,我们直接开始吧。”他示意助手连接设备,巨大的主屏幕瞬间切换,瀑布般的数据流倾泻而下。
“这是吕钢停产前三个月,1号核心熔铸线的完整历史运行数据链。”刘振华手中的激光笔点在屏幕上,红点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各位看一下,这是我们进行的多维深度分析情况。”
他的语调如同宣读一份无可辩驳的判决书:
“温度控制响应函数分析: 系统延迟响应时间平均值突破临界阈值0.5秒,达到0.78秒。这意味着,面对专利技术所需的动态精准温控,这套老旧的系统…力不从心。”
周为民的呼吸猛地一窒,手指捏紧了椅背,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那些曲线,仿佛要从中烧出个洞来!
“原料在线光谱分析记录:”激光笔移动,“关键催化微量元素‘铈’的含量,在百分之七十的样本中,均低于专利要求下限的百分之四十。硬件缺陷导致原料预处理环节存在系统性缺失。”
梁劲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高育良。高育良依旧端坐着,只是眉峰几不可察地聚拢了微小的弧度。
“设备基础振动频谱监测:”红点最终定格在一组密集的波峰上,“核心共振频率偏移基准点达12.3赫兹。这不仅是老化,更是一种…硬件层面的基因缺陷。”
刘振华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一种沉重的宣判意味,“结论是明确且无可回避的:吕钢现有的核心硬件体系,与首都钢铁研究院的‘低温球墨铸铁专利技术’,存在根本性的、不可调和的结构性排斥。”
他顿了顿,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众人心上:
“强行适配,风险系数远超安全阈值,极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设备损毁,甚至…生产事故。”
“解决方案只有两个:第一,彻底推倒现有1号熔铸线车间,按照专利要求重建,初步预算…不低于三亿元。第二…”他微微摇头,“永久放弃在该车间应用此专利技术。”
冰冷的结论如同重锤落下。控制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
“不可能!”周为民猛地站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这数据有问题!停产前我们做过无数次内部测试,系统延迟绝对在可控范围内!微量元素的问题,是原料批次波动,硬件本身没有问题!”
他冲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云端备份!我调云端备份数据给你们看!”
屏幕闪烁,调取进度条缓慢移动。周为民死死盯着,额角青筋跳动。然而,当数据加载完毕,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周为民心底的呐喊被冻结:不!这不可能!备份也被污染了?!
“本地镜像!”他不死心,声音发颤,切换路径。创建日志显示正常,操作账号权限清晰合规。数据…与主服务器毫无二致。
一股寒意从周为民脚底窜上头顶: 幽灵…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操作记录呢?谁最后动过这些数据?”他猛地转向控制室值班员,眼神锐利如刀。值班员被他看得一哆嗦,慌忙调出日志:“周总工…记录都在这里了,访问账号都是技术部授权的,没…没有异常操作啊…”
值班员心中发毛:周总工的眼神像要吃人…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振华静静地看着周为民徒劳的挣扎,嘴角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理解你但无能为力”的遗憾:“周总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科学…讲究的是证据链的完整和逻辑的自洽。而我现在用的数据模型,是首钢院《电子数据采信规范》的最高标准。情绪…改变不了客观事实。”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高育良:“高书记,您是法学权威,最清楚程序正义的重要性。在缺乏任何可采信反证的情况下…结论,就是结论。”
高育良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刘振华的视线。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高育良现代灵魂内心小人儿眯起眼: 好一招“程序正义”堵嘴。用规则当武器,这老教授…不简单啊。
“刘教授说得对。”高育良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服务器的嗡鸣,“程序正义,是基石。”他站起身,走到大屏幕前,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据流。
“所以,我依据《国家重大技术争议处置条例》第七条,正式要求:启动独立司法审计程序,对吕钢1号熔铸线所有相关服务器数据进行全面、独立的司法取证!”
他的目光转向首钢院专家组的组长(评估组的其他专家,在9时全部到场):“在司法审计最终报告出来之前,本次评估结论,应暂缓生效。这是对程序本身的尊重,也是对科学真相负责的态度。”
专家组组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张明,闻言眉头紧锁,与其他专家低声交换着意见。但结论与刘振华意见相同!
刘振华脸上的“悲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审视。
“高书记的要求,符合程序精神。”刘振华缓缓开口,语调依旧平稳,“首钢院尊重并支持启动司法审计。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根据条例细则,启动该级别司法审计,需要吕钢所属地市级政府(吕州市国资委)、技术提供方(首钢院)以及涉事主体(吕州钢铁厂)三方共同签署申请文件,并报省国资委备案核准。整个流程…从文件准备、报批、到审计机构选定、入场…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九十天。”
“九十天?!”梁劲失声叫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九十天,足够把吕钢彻底拖垮!
梁劲心中一片冰凉:完了…这是钝刀子割肉,要活活拖死我们!
刘振华没有理会梁劲的失态,只是看着高育良:“高书记,司法审计的大门是敞开的。只是,吕钢…等得起这九十天吗?上万工人,等得起吗?”他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锥。
黄昏时分,评估组一行人离开了!
控制室内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屏幕上依旧闪烁的、象征着“绝症”的数据流。
周为民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些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设备。突然,他猛地跳起来,抄起墙边一把检修用的扳手,发疯似的冲向车间深处。
空旷的、弥漫着铁锈和机油味的废弃车间里,回荡着他绝望的嘶吼和金属被猛烈砸击的刺耳噪音。
“出来啊!操!给我出来啊!有种别躲在数据后面!出来!”扳手狠狠砸在锈迹斑斑的管道上,火星四溅。
周为民心中被无尽的愤怒和无力撕扯: 真相就在这!就在这堆钢铁里!可为什么挖不出来?!为什么?!
高育良没有去阻止周为民。他独自一人,脚步很轻,走进了与主控制室仅一墙之隔的旧消防器材室。这里显然已被废弃很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气窗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高育良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柜面。那里,有一小块碎玻璃片,有几道凌乱的指痕,像是有人曾在此处焦躁地来回踱步时,无意识地擦拭过玻璃。指痕在厚厚的灰尘中显得异常清晰。
高育良的视线这小块玻璃片上停留了几秒。没有任何推理,没有任何征兆,完全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他默默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证物袋。
他将整块带有指痕的玻璃片,轻轻放入证物袋中封好。整个过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高育良现代灵魂内心小人儿微微挑眉:本能?还是冥冥中的指引?这尘埃上的印记,是绝望中的一线幽光,还是…无意义的尘埃?
市委小会议室!
高育良与众人正在商量吕钢厂之事!
梁劲推门进来,脸色灰败,声音干涩:“高书记…省国资委那边…拒绝联署司法审计申请。他们说…缺乏启动依据,且担心影响稳定。”
“砰!”李达康一拳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茶杯震得跳起:“放屁!狗屁的稳定!这就是要看着吕钢厂彻底烂掉!看着上万工人喝西北风!”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
李达康心中咆哮:规则!又是规则!规则成了他们杀人的刀!
高育良没有看暴怒的李达康,也没有看绝望的梁劲。他走到角落那个厚重的保险柜前,转动密码盘,打开柜门,将那个装着玻璃片的证物袋,轻轻地、平稳地放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沉重的柜门重新锁闭。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平静无波,目光投向窗外。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在玻璃窗上疯狂流淌,将窗外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远处,吕钢巨大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的锈色巨兽。
高育良现代灵魂内心小人儿抱着手臂,背靠虚拟的墙壁,目光穿透雨幕投向远方:等?等什么?等尘埃落定,还是…等风来?保险柜里的那片玻璃,是沉默的钥匙,还是无言的墓碑?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某间奢华的密室内。民众钢铁厂董事长王民众惬意地靠在高背真皮沙发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银色U盘。他面前,一个特制的焚化炉正吐着幽蓝的火苗。他随手将U盘丢入火中,看着它在烈焰中迅速扭曲、碳化。
“数据世界的完美谋杀…完成。”他端起一杯红酒,对着炉火轻轻一碰,嘴角勾起胜券在握的微笑,“吕钢厂?哼,神仙难救。等吕钢厂与首都钢研究院合作不成,这个专利技术就可以到我的钢铁厂里了!”
火舌卷过,炉膛底部,一张未被完全焚毁的便签纸角蜷曲着,上面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印刷体字:“镜像协… V3.2”。幽蓝的火光在那残留的字迹上一闪而过,旋即被更深的灰烬掩埋。
晚上8时,正在老家筹办婚礼的年轻工程师周涛(周为民侄子),突然间接到周为民电话:“周涛,赶紧回来,厂里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