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大厅里那根无形的弦,仿佛被审计组闯入的瞬间“崩”一声扯断了,空气中弥漫着专家们的低语、不安的骚动和钱卫国被带走时留下的尴尬真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月牙湖,底下藏着多少暗流,只有湖边的人才知道。
高育良放下内部紧急电话,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但脑海里飞速运转的却是另一套体系——一套属于穿越前那个普通公务员的危机处理逻辑:稳住阵脚,控制信息,明确权限,快速响应。这可比当年处理群众上访复杂多了,筹码也重得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抓起了通往市长李达康和纪委书记李钢的内部专线。
“达康市长,李钢书记,情况二位想必已知。评审会现场不能乱,需我们立刻一同前去稳定局面。”高育良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奇异的、超乎现场混乱的镇定。
电话那头的李达康,心里正烧着一团火。这高铁站项目是他的心头肉,眼看就要出结果,竟横生枝节,简直是在打他李达康的脸面,更是对吕州发展大局的粗暴干涉。他强压着火气,但语速还是比平时快了几分:“我同意!必须马上控制住场面!审计组这是什么程序?简直乱弹琴!”他恨不得立刻飞到现场,把那些搅局的人瞪回去。
纪委书记李钢则更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语气沉稳,带着纪检干部特有的审慎:“育良书记,达康市长,我同意即刻前往。此事蹊跷,审计组未经常规程序直接带人,干扰重大项目评审,其本身是否合规也待查。我们现场见。”
他想的更深一层,这或许是冲着高育良来的,也可能是想搅浑吕州的水,无论哪种,纪律的权威必须彰显。
三位吕州的核心人物,怀着不同的心思,却目标一致地迅速汇合,步履匆匆地赶往一墙之隔的招标大厅。
他们一出现,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瞬间吸走了全场所有的纷乱目光。窃窃私语停止了,专家们脸上的焦虑和疑惑似乎找到了暂时的寄托。
高育良稳步走到主位前,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全场每一位专家。“各位专家,同志们,”他开口了,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理性腔调,奇妙地安抚了现场的焦躁情绪,“刚才发生了一点意外的插曲,打扰了各位专家的评审工作,我代表吕州市委市政府,向大家表示歉意。”
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足够低,却丝毫不减威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这位高书记和传闻中那位儒雅却难免官场气的高教授,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更……务实?更直接?
“请各位放心,”高育良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吕州的每一项重大决策,都必须在阳光、公正、透明的环境下进行!任何外部的、非程序的干扰,都不会影响市委市政府维护规则和公正的决心!评审的独立性和权威性,不容挑战!”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几位原本心里打鼓、甚至打了退堂鼓的专家,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刘教授和张教授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松动和安慰。这位书记,好像不是来和稀泥的?
李达康紧接着上前一步,他的风格永远是雷厉风行:“我是李达康!项目评审是吕州当前的头等大事,必须严格按照既定流程和标准完成!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仿佛在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破坏分子”,心里盘算着这事过后一定要彻查到底,看看是谁在拖吕州的后腿。
李钢的话不多,但分量十足:“市纪委会全程监督,确保评审工作在公平、公正的环境下延续。对于任何违规违纪行为,绝不姑息。”他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让某些可能心存侥幸的人心里一凛。
三位大佬接连发声,态度鲜明,立场坚定,迅速给现场注入了强心剂。混乱的秩序被重新拉回正轨。
高育良见局面初步稳定,立刻做出决策:“鉴于突发情况,为保证评审工作的严肃性和专家们的休息,我提议,今日评审暂停。请建设局局长易学习同志暂代主持人工作,负责组织材料封存和专家安顿。”
被点名的易学习立刻站起身,他向来以踏实可靠着称,此刻更是感到责任重大。“请高书记、李市长、李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他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封存流程,决心不能出半点纰漏,决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所有评审材料,立即原地封存!祁同伟同志!”高育良看向一旁待命的公安局长。
祁同伟早已准备多时,闻言立刻上前,身姿笔挺,声音洪亮:“高书记,请您指示!”他内心澎湃,这是高老师对他的信任,也是公安战线展现担当的时刻,他必须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才能对得起高老师的栽培和肩上的责任。
“立即派专人,封锁大厅,所有材料一律贴封条,未经我和易学习同志共同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
“是!”祁同伟利落转身,一挥手,一队训练有素的干警迅速行动了起来,动作麻利却又井然有序。
高育良又看向专家们,语气缓和下来:“辛苦各位专家,暂时返回宾馆休息。我们已经做了安排,保证大家有一个不受打扰的休息环境。明天上午八点,我们准时在这里继续未尽的评审。”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话是说给专家,更是说给可能存在的“耳朵”听的:“在此期间,为了确保绝对的公正,也为了保护各位专家免受不必要的干扰,我们会安排人员在宾馆值守。希望大家理解和支持。”
专家们闻言,神色各异。有的松了口气,觉得终于能暂时逃离这压力旋涡;有的则微微皱眉,感觉像被“保护”了起来,失去了自由;但多数人表示理解,尤其是刘、张二位教授,几乎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这种安排正合他们意。
安排妥当,高育良才对李达康和李钢道:“达康市长,李钢书记,我们回办公室,有些情况需要紧急沟通一下。”他心知,现场的危机暂时按住,但场外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回办公室的短短路上,高育良的手机响了,是石红杏打来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和委屈:“高书记,审计组的人把我带到小会议室了,问棚改资金的事,这……这从何说起啊?”
高育良边走边答,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红杏同志,不要慌。棚改资金每一项支出都有据可查,有章可循。你只需要如实、客观地回答审计组同志的问题即可。记住,实事求是,不清楚的就说需要查证,不要主观臆测。市委相信你的工作。”
他几句话既安抚了石红杏,也给她划定了回答的边界,更重要的是,暗示了她背后的支持力量。
挂了电话,他立刻又拨给秘书长林卫华:“卫华,立刻把棚户区改造项目所有的资金审批流程、合同文本、支付凭证,全部调出来,送到我办公室。要快,要全!”他需要最快速度掌握主动权,证明审计的由头站不住脚。
李达康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育良书记,这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不,是冲着吕州的重大项目来的!”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这是赵立春那边使的绊子,怒火中烧却又感到一丝无力,对方位高权重,手段层出不穷。
李钢则更冷静些:“资金流程如果没问题,审计组也挑不出大毛病。但他们的程序确实存在瑕疵,我们可以据此提出异议。”他在思考如何从规则层面进行反制。
回到办公室,林卫华已经抱着厚厚一摞文件等在门口了。高育良快速翻阅着那些他早已熟稔于心的流程,一种属于现代项目管理的清晰逻辑帮他迅速抓住了重点——所有环节签字齐全,合规性无可指责。
“看来,有人是想用‘莫须有’来打乱我们的节奏。”高育良放下文件,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这手段在他看来,有点老套,却足够恶心人。
他看向李钢:“李钢书记,恐怕要麻烦你,以市纪委的名义,适当关切一下审计组此次行动的审批程序和依据。我们不能干扰审计独立,但程序的正义必须维护。”
李钢立刻领会:“我明白,我这就去联系他们带队负责人。”他拿起电话,心里已经有了交涉的腹稿,既要保持对上级审计部门的尊重,又要不失吕州市委的立场。
李达康则在办公室里踱步,心思还在项目上:“明天的评审必须万无一失!育良书记,宾馆那边的安保……”
“祁同伟已经去安排了。”高育良肯定地回答,他对这位学生的执行力还是有信心的。
此刻,祁同伟正在市公安局指挥中心下达一连串指令:“一组,封锁市招标中心三楼评审大厅所有出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二组,便衣进驻专家下榻的吕州宾馆,守住电梯口、楼梯间,所有陌生面孔接近专家楼层,一律盘查登记!三组,技术支队立刻给我追踪今天所有接近过会务组电脑的人员,特别是那个导致蓝屏的‘技术人员’,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他雷厉风行,部署周密,带着一股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的狠劲。
而就在专家们被妥善安置到吕州宾馆后不久,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里,易学习正逐一房间巡查,确认专家们的需求。当他走到那位全程几乎没怎么发言的材料学专家房门前时,房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专家迅速塞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到他手里,眼神紧张地快速扫了一下四周,低声道:“易局长,这个…或许对明天评审有用。”说完立刻关上了门。
易学习一愣,下意识地捏紧纸条,心中疑窦丛生。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巡查完毕,回到临时分配给自己的房间,才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纸条上清晰地写着一行字:“龙腾的技术标书,关键数据页码27-29页,与提交给专家库的备案电子版不一致。”
这可是个重磅炸弹!如果属实,龙腾集团涉嫌篡改标书,严重违规!易学习顿感事态重大,必须立刻报告高书记。他刚拿起内部电话,铃声却抢先一步尖锐地响了起来。
电话是高育良打来的,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促:“学习同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专家们都安顿好了吗?”
“高书记,专家们都已安顿好,情绪基本稳定。但是……”易学习深吸一口气,准备汇报纸条的事。
然而高育良打断了他,声音沉重地投下了另一枚炸弹:“安顿好就行。刚刚祁同伟汇报,他们找到了那个可疑的‘技术人员’,但在宾馆地下车库发现他时,人已经昏迷不醒,头部遭受重击,初步判断是人为制造的意外,正在医院抢救,情况很不乐观。”
易学习拿着话筒,瞬间僵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纸条上的字迹和昏迷的技术员影像在他脑中重叠,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已不仅仅是一场评审风波,水面下的争斗远比想象得更激烈、更凶险。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辣,完全超出了常规的官场博弈范畴。
电话那头的高育良,沉默了几秒。穿越者的思维让他迅速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技术员被灭口,很可能是因为他做了手脚(比如修改标书或制造故障)并可能留下痕迹;而专家递纸条指出标书不一致,恰恰印证了存在篡改行为。这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正在浮出水面,却也意味着对手狗急跳墙了。
“学习同志,”高育良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宾馆那边的安保等级提到最高。你手里的任何信息,都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等我下一步指示。看来,有人不想让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评审会还能顺利进行。”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吕州的万家灯火。城市的繁华之下,暗潮汹涌。他原本只是想利用先知规避风险,稳健做事,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送上门来的“纸条”和昏迷的“技术员”,既是危机,却也可能是撕开黑幕的突破口。
只是,这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既揪出黑手,又保住项目,还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护得身边人周全?高育良轻轻敲着窗棂,陷入了深思。对方显然已经急了,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意想不到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