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常委会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各位常委正襟危坐,目光都聚焦在主位的省委书记赵立春身上。这是自吴家大院发现以来,赵立春首次亲自召集专题会议,研究光明峰项目。
赵立春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在高育良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带着惯有的权威:
“同志们,今天这个会,只谈一件事,光明峰!”他开门见山,“前段时间,发现了吴家大院,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汉东历史底蕴深厚嘛!对于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我们省委省政府的态度是一贯的,明确的,就是八个字——必须不折不扣地依法保护! 这一点,没有任何价钱可讲!”
他语气斩钉截铁,率先肯定了文物保护的大方向,展现出一把手的格局和担当。坐在侧位的高育良,微微垂目,认真记录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赵立春这是以退为进,先占据道德制高点,防止被人诟病轻视文物。真正的意图,必然在后面。
果然,赵立春话锋随之一转,语调变得更为沉郁:“但是,同志们哪!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发展,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是硬道理!保护,绝不能成为我们裹足不前、延误发展的借口!光明峰项目,不仅仅是京州的项目,更是全省人民瞩目的标杆工程,关系到汉东未来的发展格局!它的进度,省委是高度关注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具压迫感:“所以,我要求,在严格保护文物这个绝对前提下,各部门,尤其是京州市,要创造性地开展工作,打破思维定式,拿出敢闯敢试的劲头,加快项目整体推进速度!时间不等人,机遇更不等人!”
最后,他重重地敲了敲桌面,为整个项目定下了基调:“总而言之一句话,保护与发展并重,效率与质量同行! 希望同志们深刻领会,认真贯彻落实。”
会场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赵立春这番讲话,滴水不漏,既高举了文物保护的大旗,又强调了发展的紧迫性,更隐隐表达了对前期进度迟缓的不满。
“立春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为我们下一步工作指明了方向。”高育良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抬起头,目光平和地看向赵立春,又环视了一下其他常委,“保护与发展并重,这完全符合科学发展观,也与课题组之前提出的‘三区融合’构想高度契合。我们将坚决按照省委的要求,在依法保护好吴家大院这一珍贵历史遗产的基础上,科学谋划,加快推进光明峰项目的整体开发建设。”
他表态坚决,言语中将赵立春的“保护与发展并重”与自己倡导的“三区融合”无缝衔接,仿佛这本就是一体两面。他心中雪亮,赵立春试图将项目重新纳入掌控,但他高育良,也要借这股东风,把自己的理念更深地植入进去。
赵立春深深看了高育良一眼,对他这番“深刻领会”不置可否,直接宣布了另一项决定:“为了加强协调,提高效率,省委决定,成立光明峰项目协调推进小组。由育良同志担任组长,达康同志担任副组长,相关厅局和专家参与。希望你们精诚合作,尽快打开局面。”
会议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心思各异的氛围中结束。
散会后,高育良回到办公室,立刻开始布局。他首先召集了刚刚明确的“项目协调推进小组”核心成员开会。在会上,他并没有急于分配任务,而是首先带领大家再次学习了赵立春的“十二字方针”。
“同志们,立春书记的指示,我们要深刻理解,准确把握。”高育良语气沉稳,“‘保护’,在我们的项目中,具体指的就是要不惜代价、不折不扣地保护好吴家大院以及周边的历史风貌。‘发展’,就是要通过高新技术园区和文旅区的建设,为汉东培育新动能,打造新引擎。而‘效率与质量’,则要求我们的每一项工作,从规划设计到招标建设,都必须严格遵循法规程序,确保过程的透明和结果的优质。”
他巧妙地将赵立春相对笼统的指示,分解并导入了自己预设的轨道。随后,他下达了具体指令:文物和建筑专家组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对吴家大院的精确测绘和具有可操作性的保护修缮方案;同时,由省发改委牵头,立即启动面向全球的高新技术园区总体规划和文旅区概念性设计方案的征集工作,并特意强调了参与机构的资质要求和方案的创新性、前瞻性。
他这一手,既回应了赵立春“加快进度”的要求,又通过设置高门槛,无形中为那些企图靠关系、靠资本野蛮进入的势力设置了障碍。 坐在一旁的李达康,听着高育良条分缕析的部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感到一种无力,高育良总是能站在道理的制高点上,让他那些追求“速度”的念头显得有些苍白和短视。
而关于《招投标新规》的草案,高育良则在随后召开的省政府常务会议上,推动其进入了审议程序。草案本身几乎未作原则性修改,只是在一些表述上更趋严谨。面对少数质疑“影响效率”的声音,高育良再次展现了其法学教授的缜密与坚定:
“规则的刚性,恰恰是为了保证最大的、最健康的效率!我们不能为了追求表面的快,而牺牲了公平,埋下了隐患,那才是最大的浪费和低效!”他的话语在会议室里回荡,最终,草案顺利通过审议,即将正式颁布试行。高育良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但这一步,至关重要,它为未来的许多操作,划定了清晰的边界。
就在高育良在规则层面高歌猛进的同时,京州市政府内的气氛却有些异样。李达康带着赵立春“加快进度”的尚方宝剑回到市里,立刻把丁义珍叫来,要求他必须在兼顾文物保护的前提下,拿出一个能体现“京州速度”的拆迁安置和基础设施建设时间表。
丁义珍脸上堆满笑容,拍着胸脯保证:“李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时间抢回来!绝不给您拖后腿!”然而,一转身,他的眼神就变得闪烁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李达康在高育良和赵立春之间的摇摆与挣扎,心中那份对赵公子的“忠诚”开始占据上风。 他并没有真正去琢磨如何高效合规地推进工作,反而在具体操作中,故意在安置补偿的细节、土地性质变更的流程上留下一些模糊地带和“可操作空间”,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些缝隙,为赵瑞龙后续的介入创造便利。在他看来,紧跟赵公子,才是确保自己前途的康庄大道。
在山水集团那间可以俯瞰众生的办公室里,战略方向也进行了调整。赵瑞龙虽然对父亲“保护与发展并重”的定调感到憋屈,但他也不敢公然违逆。在高小琴冷静的分析和坚持下,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那些危险的“非常规”手段。
高小琴则趁机牢牢抓住了这次战略转向的主导权。她迅速组建了一支精英团队,不再盯着无法轻易动用的土地,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未来文旅区的“运营权”上。她开始高调地接触国际顶尖的古建筑修复团队和文旅运营机构,放话山水集团将积极参与后期的运营权招标。同时,集团公关部门火力全开,在各大媒体上描绘山水集团“尊重历史、匠心传承”的新形象,试图将自身塑造成文化遗产守护与活化利用的典范。
高小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城市,心中盘算已定。 既然无法从源头拿走整个蛋糕,那就成为最后那个能持续享用蛋糕美味的人。运营权,才是细水长流的利润核心,而且,操作得当,同样能产生巨大的影响力。 她要用专业的姿态和雄厚的资本,在规则的框架内,打赢下一场战役。
赵瑞龙虽然表面上同意了这一策略,但内心那股横冲直撞的冲动并未平息。 他私下里依旧不断催促丁义珍,希望能在土地环节找到突破口,对于高小琴那种“慢工出细活”的方式,他缺乏足够的耐心。
汉东省公安厅内,祁同伟选择了沉淀。他严格遵守纪律,将涉及京城方向的敏感线索彻底封存,严令王海、周铭不得再追查。他将全部精力放回到对肖钢玉在汉东境内经济问题的证据固定上,指示手下务求每一条证据都扎实可靠,经得起检验。同时,他开始秘密梳理公安系统内部,哪些人与赵瑞龙、丁义珍等人过往甚密,哪些岗位可能存在风险。
祁同伟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 他知道,在老师高育良的局面没有完全打开之前,自己这边绝不能轻举妄动,给对手留下任何把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默默织网,夯实基础,为老师准备好一把在关键时刻能够出鞘、震慑宵小的利剑。
而关于邻省沙瑞金可能调动的传闻,并未因赵立春的强势出面而平息,反而在更小的圈子里传得更加有鼻子有眼,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关于具体时间的猜测。这缕看似微不足道的风声,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某些有心人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家庭的温暖,依旧是高育良应对风雨的港湾。高芳芳和陈东明听从了父亲的建议,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将精心整理的关于竞争对手不正当竞争的详实证据,提交给了市场监管部门和行业协会。
陈东明告诉前来关心进展的高育良,虽然举报暂时没有让对手受到立竿见影的惩罚,但至少遏制住了对方明目张胆的挖角和诽谤,公司内部一度恐慌的人心逐渐稳定下来,几个重要客户在了解了情况后,也表达了继续合作的意愿。
“爸,您说得对,守住本心,练好内功,才是最重要的。”陈东明感慨道,脸上重现了技术人员特有的执着与坚定。
高育良欣慰地看着女婿,拍了拍他的肩膀:“企业家真正的战场在市场,靠的是产品说话,靠的是信誉立足。风雨总会过去,只要根基稳固,一定能迎来更好的发展。” 看着孩子们能在逆境中坚持原则、迅速成长,他感到由衷的欣慰,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为汉东创造一个更加公平、健康环境的决心。
几天后,再次召开省委常委会,听取项目协调推进小组的阶段性汇报。高育良作为组长,向常委会汇报了吴家大院测绘保护、国际方案征集等工作的进展情况,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汇报完毕,就在会议即将结束,众人以为这只是常规流程时,高育良却合上手中的文件夹,目光扫过赵立春和其他常委,用一种仿佛刚刚想起什么的、略带探讨的语气说道:
“立春书记,各位同志,在深入调研吴家大院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数据。它的占地面积,虽然只剩下鼎盛时期的一部分,但仍有山西那个着名的乔家大院的三分之一左右。”
他顿了顿,看到不少常委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才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我就在想啊,乔家大院如今每年的旅游收入,据说是个天文数字,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下金蛋的母鸡’。而我们这个吴家大院,历史底蕴、建筑规格都非同一般,如果能参照那种成功的保护性开发模式,将其精心修复,打造成一个集历史体验、文化休闲、特色商业于一体的文旅圣地……那么,它对于我们光明峰项目,甚至对于整个汉东的旅游文化产业来说,会不会……也成为一只潜力巨大的、会下金蛋的母鸡呢?”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会议室里略显沉闷的空气!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直面色沉静的赵立春,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吴家大院”这四个字上,只是这一次,目光中蕴含的意味,与之前讨论“保护”时,已然截然不同!
吴家大院的价值,瞬间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怦然心动的想象空间!这只“金鸡”,究竟该如何让它“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