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清晨,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省委大院里的香樟树,叶片上挂着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宁静而祥和。但这份宁静,却无法渗透进那间象征着权力与焦灼的办公室。
高育良站在窗前,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落在了遥远而具体的“吴家大院”之上。法律论证会的成功,如同一场及时的春雨,暂时遏制了野火的蔓延,但他深知,土壤下的燥热远未消除。
高育良心中明白,论证会赢了法理,但赢不了人心深处的贪婪。赵立春绝不会就此罢手,他经营汉东多年,树大根深,绝不会因为一次法律层面的受挫就改弦更张。他就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一次扑空,只会让他更加谨慎,寻找下一个更致命的攻击角度。
我这个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他们最终的疯狂和底线,但具体到每一步的阴招,却仍需步步为营。祁同伟提到的那个马德邦,还有那件青花瓷瓶……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古董交易,这很可能是一枚烟雾弹,甚至是绑在马德邦身上的第一道枷锁。我得防着他们从“根子”上否定吴家大院的价值。
他转过身,对肃立一旁的林卫华吩咐道:“卫华,基于这次论证会的成果,你牵头,会同法制办、住建厅和文旅局,尽快起草一份《关于进一步加强历史建筑与文物保护范围内建设项目管理工作的通知》,要细化流程,明确责任,特别是要强调任何项目,无论背景如何,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文物保护的前置审查程序。我们要把这次个案的成功,转化为制度性的保障。”
高育良心中暗想,下发文件,是巩固战果,也是划下红线。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在汉东,规则不是橡皮泥,尤其是涉及文物和历史的底线,谁碰谁就要付出代价。这也是一次公开的回应,回应赵立春可能的各种“关心”和“提醒”。
林卫华迅速记录着,他能感受到高育良语气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明白,高省长,我们一定尽快拿出扎实的初稿。”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城市另一端一家格调高雅、隐秘性极佳的茶舍“听雨轩”内,另一场对话也在悄然进行。
茶香袅袅,古琴低回。高小琴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坐在她对面的,是省文物鉴定中心副主任马德邦。马德邦年约五十,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典型学者官员的模样,但此刻,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蜷缩着。
马德邦心中盘算,高小琴……这个女人太不简单了。她约在这里,绝不只是品茶论道。上次她“无意间”提起我早年那篇关于宋代官窑鉴定的论文……那是我学术生涯的一个污点,虽然当时年轻,借鉴“过度”了些,但若被翻出来,足够让我身败名裂。还有我儿子,他一心想进国家文物局下属的研究院,卡在最后一道环节……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手里还握着多少能拿捏我的东西?
“马主任,尝尝这泡凤凰单丛,芝兰香韵,据说一年也产不了几斤。”高小琴将一盏澄澈的金黄色茶汤推到马德邦面前,笑容温婉。
马德邦勉强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却感觉滋味苦涩。“高总,茶是好茶。您今天约我,不只是为了品茶吧?”他决定开门见山,这种悬而不决的等待更让他煎熬。
高小琴轻轻放下茶壶,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马主任是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我们山水集团,一向敬重像您这样的专家学者。尤其是您在古陶瓷鉴定领域的造诣,更是让人钦佩。”她话锋微转,“我听说,令公子志存高远,一心想要进入国家文物局研究院?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马德邦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她果然抓住了我最担心的事情!
高小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紧张,继续用轻柔的语气说道:“说起来也巧,我们集团的一位重要合作伙伴,与研究院的几位领导私交不错。如果马主任需要,或许……我们可以帮忙递句话?毕竟,人才难得,不应该被一些不必要的程序所耽搁。”
马德邦心中暗惊,递句话?她说得轻巧!这哪里是递句话,这是赤裸裸的交易!用我儿子的前途,来交换我的妥协?我该怎么办?拒绝?那篇论文……还有儿子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是,如果答应了,我这一辈子的清誉……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高小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品茶,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她知道,对于马德邦这种爱惜羽毛又有所牵挂的知识分子,压力和诱惑双管齐下,效果最好。
就在这时,高育良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省委书记办公室的专线。
高育良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语气恭敬:“赵书记,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赵立春浑厚而带着笑意的声音:“育良啊,没打扰你工作吧?我刚看了昨天法律论证会的简报,搞得很好嘛!旗帜鲜明,法理清晰,充分体现了我们汉东省委依法治省的决心和能力!你辛苦了!”
高育良心中暗笑,来了。先扬后抑,这是他一贯的手法。先给你戴高帽,接着就是“但是”了。我倒要看看,他这次用什么角度来敲打我。
“赵书记过奖了,这都是分内工作,也是在省委的领导下进行的。”高育良回答得不卑不亢。
果然,赵立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育良啊,论证会成功了,规则也定下来了,这是好事。但是呢,我作为班长,也有点担心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担心下面的一些同志,理解上会出现偏差。为了怕担责任,干脆就搞一刀切,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这种‘懒政’、‘怠政’的苗头,我们也要警惕啊!特别是光明峰项目,是省里乃至中央都挂号的重大项目,关系到京州乃至汉东的发展大局,进度一刻也耽误不起。你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也要注意保护和调动基层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嘛!要让他们敢作为、善作为,不能因为怕出错就畏手畏脚。”
高育良心中冷笑,好一番冠冕堂皇的“关怀”!把严格执行规则可能带来的“阵痛”,偷换概念成“懒政怠政”,把可能受阻的赵家项目,拔高到“发展大局”。这是用发展的“大帽子”来压我,用“干部积极性”的软刀子来束缚我的手脚。他这是想让我在执行中“灵活处理”,给赵瑞龙他们开后门。
心中明镜似的,高育良的语气却依旧沉稳:“赵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我一定深刻领会,把握好依法办事和保护干部积极性的平衡点。请书记放心,我们会严格按程序推进工作,确保重大项目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顺利进行,绝不会因噎废食,但也绝不会为了进度而突破底线。”
高育良心中明白,底线!我必须再次强调底线!这是在告诉他,别想浑水摸鱼。
电话那头的赵立春沉默了几秒,随即打了个哈哈:“好,好,你有这个认识我就放心了。好了,你忙吧。”挂断电话,赵立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阴鸷。高育良,真是块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
而在京州市政府,李达康正在主持召开关于落实《通知》精神的专题会议。他拿着那份还带着墨香的《通知》文件,心情复杂。
文件是好文件,规则也清晰。可是……这层层审批,一道道关卡,光明峰项目要等到猴年马月?赵书记刚才的电话,虽然没明说,但那句“耽误不起”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效率!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效率!
他扫视着与会的各部门负责人,声音带着惯有的强势:“《通知》的精神,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这是红线,谁碰谁负责!”
但他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执行不等于死板!不等于教条!我们的干部,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在符合规定的前提下,要敢于担当,善于变通!审批流程能并联的并联,能压缩的压缩,要开辟绿色通道,特事特办!总之一句话,不能因为合规性审查,影响了项目整体进度!谁要是因为怕担责任就拖拖拉拉,我唯他是问!”
李达康心中无奈,我只能这么说了。既要符合高育良定的规矩,又要满足赵立春要的进度。这简直就是在走钢丝!丁义珍,希望你这家伙这次能真的想出点“高效”又不落人口实的办法。
散会后,丁义珍果然像幽灵一样再次出现在李达康办公室。“李书记,您的指示太及时了!”他满脸堆笑,“我们已经研究了一下,有些环节,比如环境影响初步筛查和地质灾害评估,完全可以同步进行,至少能节省出十天时间!还有一些格式性的审查,可以适当从简……”
李达康听着,没有表态,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操作。
李达康心中暗想,默许吧。只要能快一点,只要不出大问题……应该没问题吧?高育良总不能盯着每一个细节不放吧?这种侥幸心理,让他选择性地忽视了丁义珍话语中那些模糊地带可能蕴含的风险。
与此同时,在省公安厅,祁同伟的眉头紧锁。他派去深入调查马德邦财务状况和海外关系的侦查员汇报,工作遇到了无形的阻力。当他们试图接触银行和出入境管理部门的核心数据时,收到了来自“相关方面”的委婉提醒,意思是马德邦是省管专家,调查需谨慎,避免影响正常科研秩序和专家声誉。
祁同伟心中明白,果然有保护伞!动作还真快!这是做贼心虚,怕我们查出真东西来。看来这个马德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关键。硬查不行,只能智取了。
他拿起加密电话,再次向高育良汇报了这一情况。
高育良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保护伞?意料之中。赵立春在汉东经营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岂是儿戏。他们越是保护,越说明马德邦这颗棋子的重要性。
“同伟,既然正面调查受阻,那就改变策略。”高育良的声音冷静而清晰,“第一,对马德邦的正面调查暂时停止,避免打草惊蛇。第二,集中精干力量,秘密调查那家‘听雨轩’茶舍的背景,以及高小琴近期是否接触过其他重要的文物、艺术品,特别是那件所谓的‘明代青花瓷瓶’,查清它的来源、流向,以及可能存在的猫腻。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通过你在京城的同学、朋友关系,私下物色一位在国内文物鉴定领域,尤其是古建筑和木器鉴定方面,绝对权威、德高望重,并且与汉东各方没有任何利益瓜葛的顶级专家。记住,要绝对可靠,此事高度保密。”
高育良心中盘算,你要偷梁换柱,我要请君入瓮。你想用马德邦来质疑吴家大院,我就请来更高层面的权威,来为吴家大院背书。这场关于“真伪”的较量,我必须提前准备好能一锤定音的人选。穿越者的优势就在于,我知道在原本的轨迹里,哪些人是真正有风骨、有担当的。
祁同伟心领神会:“明白,老师!我立刻去办!”
几天后,那家私人博物馆的VIp鉴赏室内。柔和的灯光聚焦在展柜中的一件青花瓷瓶上,瓶身绘着缠枝莲纹,釉色温润,看起来古意盎然。
高小琴和马德邦站在展柜前。
“马主任,您看这件‘明永乐青花缠枝莲纹玉壶春瓶’,品相如何?”高小琴微笑着问。
马德邦凑近仔细观看,凭借他多年的专业经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件瓷瓶的胎质、釉色、青花发色以及画工,都存在着一些细微的、但在他眼中无法忽视的疑点,极有可能是一件高仿品,甚至……就是出自他知道的某个地下作坊。
马德邦心中暗惊,假的!十有八九是假的!做工虽然精良,但火气未退,神韵不足。她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
他斟酌着词语:“这个……高总,这件东西,看起来还不错,不过……需要更专业的仪器检测,才能下定论。”
高小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马主任是行家,眼力自然是一等一的。不瞒您说,我们集团有意竞拍这件藏品,作为我们企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这不仅是商业投资,也是一份文化担当。所以,我们需要一份由您这样的权威出具的,‘无疑义’的鉴定证书。这对于藏品的价值,以及后续的通关、展览,都至关重要。”她将一个信封推到了马德邦手边,“这是前期的一点咨询费,聊表心意。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马德邦的手指触碰到那个信封,厚度让他心跳骤然加速。马德邦心理:这么多钱!她这是要买我的鉴定结论!让我把假的说成真的!这……这是学术造假,是犯罪啊! 他的良知在呐喊。
但高小琴接下来的话,却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抗拒之火。“另外,关于吴家大院的建筑构件年代测定,我们这边拿到的一些数据,似乎和马主任你们中心之前的初步判断……有些出入。当然,可能是样本或者技术误差。希望马主任能在最终报告论证时,本着对历史负责、对科学负责的态度,提出您‘审慎’的专业意见。毕竟,文物的评定,需要百家争鸣嘛。”
马德邦心中暗惊,她这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青花瓷瓶的事,她就会在吴家大院的事情上发难,甚至可能把我那篇论文和儿子的事情都捅出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儿子前途,我的名声……罢了,罢了……那吴家大院,年代久远,测年数据本身就有误差范围,我提出点“不同看法”,也不算完全违背良心吧?
至于这瓷瓶……或许,或许它真的是真的呢?我只是……拿钱办事,出具一份“个人意见”而已……
在这种自我麻痹和巨大的利益诱惑、威胁下,马德邦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颤抖着手,极其迅速地将那个信封收进了自己的公文包内侧,喉咙干涩地挤出一个字:“……好。”
高小琴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高小琴心中高兴,成了。知识分子的清高,在现实利益和软肋面前,不堪一击。马德邦,你收了钱,就是上了我的船。接下来,只要你在吴家大院的鉴定报告上提出“合理质疑”,高育良的法律屏障就失去了根基。到时候,我看他还怎么护住那块地!
高育良接到了祁同伟的加密短信,内容简短却触目惊心:“确认马在私人博物馆收受高巨额‘咨询费’,疑与一件待拍卖‘明代青花瓷’有关。吴家大院年代测定数据可能被做文章。”
高育良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璀璨的夜景,看到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交易与阴谋。
高育良心中暗想,开始了。他们果然选择了最阴险,也最难防范的一招——从专业层面进行颠覆。马德邦收了钱,就等于被套上了枷锁。接下来,他们一定会利用他在学术上的影响力,对吴家大院的文物价值提出质疑。一旦“文物”的根基动摇,我之前所有的法律铺垫都可能被架空。
好在我早有准备。祁同伟寻找的第三方专家,必须尽快到位。这将是一场关于“真伪”的硬仗,一场在专业领域内的无声厮杀。赵立春,高小琴,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扳回一城吗?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你们的金钱和阴谋厉害,还是事实和真正的权威更有力量!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林卫华:“卫华,《通知》的会签流程加快,我要尽快看到它正式下发。同时,你以省政府的名义,给国家文物局去一份公函,咨询一下关于类似吴家大院这种具有重要历史价值,但产权存在历史遗留问题的建筑,在保护与利用方面的最新政策精神和成功案例。我们要把工作做在前面,把基础打得更牢。”
夜色深沉,汉东省未来的走向,在这场关于一件青花瓷瓶和一座古老院落的博弈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