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大楼,高育良的办公室窗帘紧闭,只留一盏台灯照亮红木办公桌的一角。室内气氛凝重,只有祁同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陆亦可指尖轻敲笔记本的声音。
“老师,基本可以确定了。”祁同伟将几张模糊但能辨认出人像的监控截图放在桌上,“钱卫国,省高院民事审判庭副庭长,近两个月内,至少三次被拍到深夜出入‘云水涧’会所。孙海洋,省委政法委执法监督处处长,频率稍低,但也有两次记录。时间点,都在吴家大院诉讼启动之后。”
陆亦可补充道:“我通过检察院系统侧面了解过,钱卫国近期在非正式场合,多次流露出对吴家大院案的‘担忧’,暗示上面有压力。而且,他妻弟的账户,上个月突然全款买了一辆六十多万的车,钱款来源不明。”
高育良没有立刻去看那些照片,而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相对,置于胸前。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看到隐藏在水下的暗礁。
钱卫国,孙海洋……一个在审判机关,一个在党委政法委的监督部门。 高育良心中盘算,对手的渗透果然无孔不入,而且精准地选择了能够影响司法进程的关键节点。钱卫国虽非本案主审,但作为副庭长,对合议庭的评议能施加不小的影响。孙海洋的位置更敏感,执法监督处理论上可以对公安、法院的办案进行“监督”,若被滥用,足以形成巨大的干扰。
“直接监控或者技术侦查,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高育良缓缓开口,否定了祁同伟最初的想法,“他们都是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没有铁证,动不得。而且,我们要的不是一两条小鱼,是他们背后整张网。”
他深知,在体制内,尤其是涉及内部人员的调查,必须如履薄冰,讲究策略。蛮干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那……我们该怎么办?”祁同伟有些焦急,线索就在眼前,却不能动,让他感觉拳头打在棉花上。
高育良的目光转向陆亦可:“陆处长,钱卫国那边,你继续通过检察院的日常工作渠道接触。以业务交流、探讨疑难案件的名义,安排信得过的同事,多和他‘聊聊’吴家大院这类涉及历史建筑产权的案子,观察他的反应和倾向。注意,是自然的交流,不要带有任何审讯色彩。”
“我明白,高省长。”陆亦可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合适的人选。
“至于孙海洋……”高育良沉吟片刻,“他不是在政法委负责执法监督吗?正好,近期省委办公厅可能会牵头,对几个重点部门的‘规范化建设’和‘工作效能’进行一轮常规调研。我会安排审计和政研室的同志,以调研的名义,去政法委执法监督处‘学习了解’一下他们的工作流程和档案管理情况。重点是,看看他们对一些涉及敏感企业投诉的处理记录。”
他要用看似合规合法的日常工作,来掩盖真实的调查意图。这是阳谋,让对方即便有所察觉,也难以公开反对。
祁同伟恍然大悟,不禁佩服高育良的老辣。陆亦可也暗暗点头,这种方式确实更稳妥,也更高级。
“那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祁同伟还是有些不甘心。
“等?”高育良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不,我们要配合他们一下。对手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拖延时间。那我们就给他们这个错觉。”
他看向陆亦可:“下次庭审,对方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拖。你可以主动一些,就案件涉及的一些历史细节、或者需要补充调取某份非核心证据为由,向法庭申请适当的延期。我们要让钱卫国,以及他背后的人觉得,他们的‘影响力’正在起作用,我们顶不住压力了,开始妥协了。”
陆亦可瞬间明白了高育良“将计就计”的深意。这是要麻痹对手,让他们在错误的判断下继续活动,从而暴露更多破绽和联系。 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全局的掌控力。
“好的,高省长,我知道在法庭上该怎么做了。”陆亦可郑重点头。
数日后,省高院再次开庭审理吴家大院案。
果然如高育良所料,周律师团队一改之前的猛烈进攻,转而开始在各种程序细节和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上反复纠缠,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质证环节冗长而低效。
陆亦可冷静地观察着对方的表现,心中更加确信高育良的判断。在轮到她就一份需要核实的、关于吴家大院上世纪六十年代一次小规模维修的记录时,她按照计划,起身向法官陈述:
“审判长,鉴于该份维修记录对于厘清建筑历史沿革具有一定参考价值,且其原件存放于省的档案馆,调取需要一定流程和时间。为保障案件事实查明的准确性,我方恳请法庭能给予一定的宽限期,以便我方补充提交该份证据。”
她的理由充分,态度诚恳。主审法官看了看进度,又与身旁的陪审法官低声交流了几句,点了点头:“考虑到案件复杂性及调取证据的实际需要,本庭准许被告方申请,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休庭!”
休庭槌落下,周律师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似乎对拖延成功感到满意。而坐在旁听席角落,一直密切关注庭审进程的钱卫国,也暗暗松了口气,低头快速发了条信息出去。
这一切,都被陆亦可看在眼里。
高育良的“配合”策略似乎起了效果。对手以为他们的拖延战术得逞,活动更加大胆。然而,就在陆亦可按照正常程序,联系省档案馆,请求协助调取那份维修记录时,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第一次联系,对方档案员很客气,表示需要查询一下。第二次联系,对方支支吾吾,说负责那部分档案的管理员休假了。第三次,对方直接回复:“非常抱歉,您要调阅的那部分档案,因为正在进行数字化整理和库房维护,暂时无法提供查阅,具体恢复时间待定。”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亦可心中警铃大作。一份普通的维修记录,怎么会这么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无法查阅”?她立刻将这个异常情况向高育良和祁同伟做了汇报。
祁同伟动用了一些特殊关系,绕开正式渠道进行打听。反馈回来的消息让他心头一沉:省档案馆那边受到的压力,据说是来自“省政法委系统的领导打招呼”,委婉地暗示“暂缓提供”。
“老师,基本可以确定了。”祁同伟脸色难看地向高育良汇报,“阻挠来自政法委系统,而且指向性很明确!”
高育良眼中寒光乍现。孙海洋!果然是他!动作还真快! 这不仅仅是想拖延,这是想直接掐灭他们找到任何可能强化“国家代管”证据的希望!对手的狠辣和反应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想把水搅浑,把证据源头堵死。”高育良的声音冰冷,“看来,这份维修记录里,可能不仅仅记录了维修本身,或许还间接佐证了当时房产的管理状态,所以他们才这么害怕我们拿到。”
“那我们怎么办?”祁同伟感到一阵无力,对方利用体制内的关系和权力进行阻挠,让他们很多常规手段都使不上劲,“强行施压吗?”
“不。”高育良断然否定,“强行施压,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会反咬我们干预司法、施加不当影响。”
他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忽然停下,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们能通过官方渠道打招呼,我们难道就不能通过别的途径吗?”高育良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同伟,我记得,省政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叫白胜,是着名的文史专家,对保护历史建筑一向不遗余力。他和省政协的李主席私交甚笃。”
祁同伟愣了一下,没太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高育良继续道:“你立刻去拜访一下李主席,把吴家大院的情况,特别是其确凿的文物价值以及目前遭遇的无理诉讼和证据调取困难,以文化保护的角度,向他做个汇报。不必提孙海洋,只强调我们是为了保护重要历史遗产,却连一份普通的档案都调取不到,恳请老领导能否从文化传承的角度,关心一下此事。李主席自然会安排白胜过问此事!”
陆亦可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高育良的意图!这是要借力打力,绕过行政阻挠,利用政协老同志的社会声望和对文化遗产的关注,从另一个层面推动问题的解决!那位白老若出面,省档案馆恐怕就很难再用“整理档案”这种借口来推脱了!
“高省长,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准备材料!”陆亦可感到豁然开朗。
就在陆亦可积极准备通过政协渠道解决问题时,祁同伟安排对孙海洋进行更隐蔽的外围调查有了意外发现。他们发现,孙海洋的一个远房表亲,最近在山水集团下属的一个子公司里,担任了一个颇为重要的闲职,薪酬远高于市场水平。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技术部门在尝试恢复“壁虎”(失踪眼线)最后通讯记录时,破译出一个残缺的指令片段,其中提到了“…确保…合议庭…倾向…”,后面几个关键的字眼因为信号丢失无法识别,但发送指令的加密代码特征,与之前监控到的、高小琴手下那名海归经理使用的某个隐秘通讯模式,存在高度相似性。
祁同伟将这两个互不关联却指向同一方向的发现,紧急汇报给了高育良。
高育良看着报告,脸色凝重。孙海洋的问题,恐怕不仅仅是阻挠调取证据那么简单。他们似乎正在试图直接干预和影响合议庭的裁判倾向!这条隐藏的线,比想象的更黑,也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