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苑别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无声滑开,暖黄的灯光流淌而出,映照着高小琴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庞。她站在光晕里,像博物馆玻璃展柜里陈列的古典瓷人,完美得让人心生警惕。
赵处长,彭科长,快请进。高小琴的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来,侧身让开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跳华尔兹,外头风凉,站在门口说话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了。彭科长是熟客,赵处长您可是贵客,让我这陋室都蓬荜生辉了。
赵德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要是陋室,他在部委大院那六十平米的宿舍岂不是难民窟? 他板着脸,双脚像扎了根似的钉在原地:高总客气了,茶就不必了。我就是顺路送彭科长过来,处里还有份急件等着处理,先走一步。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逃离这个怎么看都像精心布置的陷阱。
彭小明脸上红白交错,活像刚跑完一千米,赶紧上前打圆场,声音里都带着颤音:德汉,来都来了,高总特意备了上好的明前龙井,咱们就进去坐五分钟,尝一口就走,行不? 他心里叫苦连天,完不成高小琴交代的差事,他那些刚到手的好处怕是要长翅膀飞了。
高小琴依旧笑得春风和煦,话却像裹着蜜糖的刀子:赵处长,就五分钟。咱们今天只品茶,不谈公务。您要是就这么走了,传出去倒显得我高小琴不会待客,平白得罪了您这位大处长。我这小门小户的,可担待不起啊。
这话像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缠上了赵德汉的脖颈。 他太清楚这些人口中的往往比正式谈判更凶险,而二字更是暗藏机锋。他心中警铃大作,这女人比直来直去的丁义珍难对付多了,简直像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 进退两难间,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迈过了那道在他看来如同奈何桥的门槛。
客厅的奢华让他恍如置身宫殿,却又奇特地布置得颇有格调,淡化了暴发户的俗气。高小琴亲自表演茶道,素手纤纤,动作行云流水,先是聊了几句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又谈起景德镇的官窑瓷器,俨然一位学识渊博的文艺沙龙女主人。
听说赵处长是芙蓉镇人?她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手法娴熟地斟出两杯澄澈的茶汤,真是巧了,我们集团旗下有个慈善基金,正准备在几个革命老区开展助学项目,芙蓉镇就在首批名单上。老区的孩子,读书不容易啊。
赵德汉心中冷笑,果然开始了,先用家乡情结和慈善大义来软化防线。 他谨慎地回应,像在雷区踱步:慈善是好事,但需要合规运作,专款专用,每一分钱都要落到实处。
那是自然,一切按规矩来。高小琴从善如流,立刻转向彭小明,关切地问,彭科长,上次听你提起,你的公子想学钢琴?我恰巧认识一位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水平很高,人也耐心,要不要我帮忙引荐一下?
这一手声东击西玩得漂亮,既展示了她的通天手段,又通过关心彭小明的家事,营造出自己人的温情假象。 赵德汉看着她,感觉自己像掉进蜘蛛网的飞虫,那黏腻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
眼见氛围营造得差不多了,高小琴放下紫砂壶,笑容依旧完美得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话锋却微不可察地一转:赵处长,其实今天请您来,除了品茶论道,还有件小事想请您参详。
赵德汉心中一凛,知道正戏要开场了,背脊不自觉地挺直,像即将迎敌的士兵。
黄总那个项目呢,我们知道手续上确实有些......需要完善的地方。她措辞谨慎得像在拆弹,但我们山水集团愿意投入最好的技术团队,追加环保投入,确保达到甚至远超国家标准。只需要您在审批环节,能行个方便,给予......适当的关注和时间窗口。她边说,边推过一个打开的紫檀木盒,里面是一方古雅沉静的端砚,石质温润如肤,这里不是什么俗物,赵处长别误会。只是一方古砚,给您这样有风骨、有学识的领导赏玩,聊表敬意。
赵德汉看着那方价值必然堪比一辆轿车的古砚,刚想严词拒绝,高小琴却不等他开口,又抛出了更重的筹码,像是赌桌上接连甩出王牌的赌徒。
另外,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晚月色不错,我听彭科长说,您家公子正在为升读重点中学发愁?京城四中那边,我刚好能说得上话,转学籍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她观察着赵德汉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加码,同时将一把锃亮的黄铜钥匙轻轻放在砚台旁边,钥匙撞击木盒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这栋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环境还算清静,特别适合老人家颐养天年。以后啊,这就是您赵处长的房子了,可以直接过户到您母亲名下。老人家辛苦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儿子前途,母亲安居!这两个筹码,像两记精准的重拳,狠狠砸在赵德汉的心防上。他感觉呼吸一窒,脑海中瞬间闪过儿子趴在旧书桌上写作业的背影和母亲在老家昏暗灯光下缝补衣物的佝偻身影。这诱惑,太具体,太致命,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的糖衣炮弹!
高小琴满意地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心中盘算,是人就有软肋,亲情牌永远是王牌。儿子和母亲,看你这道选择题怎么做。
然而,就在这心神激荡、几乎要失守的瞬间,高育良那沉稳的声音再次在脑海响起,如同寺庙的晨钟暮鼓:......妻离子散,母亲一病不起......父亲遗像前发誓的画面也无比清晰地浮现。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最后理智的力量,让他猛地站了起来!
高总!赵德汉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锐利和坚定,像出鞘的宝剑,好意,我赵德汉心领了!但我受不起!我儿子上学,凭他自己的本事!我母亲养老,有我赵德汉尽孝!这砚台,这钥匙,还有你承诺的一切,请你统统收回去!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高小琴:黄总的煤矿项目,手续不全,又不合规,一切免谈!这是原则,也是底线!他猛地转向面如死灰的彭小明,眼中满是痛心和失望,彭小明!你我同学一场,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像躲避瘟疫一样,决绝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这栋金碧辉煌的别墅,将高小琴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和彭小明的绝望哀嚎甩在身后。
夜晚的冷风一吹,赵德汉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他扶着路边一棵梧桐树,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打鼓。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刚才只要有一丝犹豫,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高育良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传来高育良沉稳如常的声音:德汉同志,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高省长!赵德汉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他将今晚在帝京苑发生的事,包括古砚、转学承诺和别墅钥匙,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汇报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寂静让赵德汉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随即传来高育良带着赞许和凝重的声音:德汉同志,你做得对!做得非常好!在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能坚守底线,证明了你的党性原则和个人操守。他们这是层层加码,软硬兼施啊。
高育良心中感慨,这场景何其熟悉,原着中多少人就是倒在了这种温情脉脉的围猎之下。赵德汉能顶住,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也让他这个穿越者看到了改变悲剧命运的可能。 他继续叮嘱道,语气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在指导新手应对风浪:你这次彻底拒绝了他们,等于撕破了脸。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有后手。你要有心理准备,工作上更要谨言慎行,严格按照规章办事,不留任何把柄。
高省长,我......我有点担心。赵德汉实话实说,面对庞大的赵家,他感到自己像狂风中的一叶扁舟。
不用担心。高育良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坚持原则没有错。有什么紧急情况,或者感觉到不对劲,随时联系我。只要你是干净的,组织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我也会尽力帮你周旋。
挂了电话,赵德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救生圈。有高省长这番话,他感觉踏实了很多,腰板也不自觉地挺直了。 他整了整衣领,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地铁站,准备回到那个虽然简朴却温暖的家。
几天后,风平浪静,赵德汉几乎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他照常上班,严谨地处理着各项公务,批阅文件时甚至不自觉地哼起了家乡小调。
这天下午,王科长拿着一份文件,脸色像是刚喝了一壶隔夜茶般难看地走了进来:处长,有个情况。
怎么了?赵德汉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们之前批复的那个西山煤矿安全技术改造项目,就是完全合规,我们还作为样板案例的那个,王科长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墙听见,突然被审计署派驻机构盯上了,说是要进行延伸审计,重点核查我们审批环节的合规性与合理性
赵德汉心中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高省长预料的后手,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 西山项目是他严格按程序批复的,绝无问题,对方选择这个项目发难,显然是研究过,想从他最得意、最规范的地方打开缺口,用心何其毒也!这简直像是在说:你不是清高吗?我就从你最干净的地方抹黑你!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钢笔:我们按规矩办事,心底无私天地宽。积极配合审计署的工作,他们要什么材料,只要不违反保密规定,一律提供。
是,处长。王科长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您自求多福,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赵德汉一人,他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力。他知道,这场由审计掀起的风波,绝不会轻易平息。这不再是简单的诱惑,而是更凶险的,戴着合法面具的攻击,就像把毒药装进了胶囊里。
就在这时,他办公桌上的红色内部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丧钟敲响。
赵德汉定了定神,做了个深呼吸,拿起听筒:喂,你好,我是赵德汉。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而陌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冷得像块冰:
赵德汉同志吗?我是审计署驻资源领域特派审计办公室的刘明。关于西山煤矿安全技术改造项目的审批事宜,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当面与你核实。请你现在到审计办来一趟。
赵德汉握着听筒的手,指节微微发白。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平静地回答:好的,刘特派员,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