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跟着史蒂夫跨进城主府庭院时,后臀的灼热感已从皮肤下窜到脊椎骨。
他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往西边挪——那里立着尊半人高的青铜雕像,西格鲁持剑的姿态在暮色里投下细长阴影。
“三弟?”史蒂夫回头,军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起两只麻雀,“你盯着雕像做什么?”
江镇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莲花宝鉴》的抄本,皮纸的温度几乎要透过里衣灼疼掌心。
老福耶曾说,这功法最是邪门,行善前必起感应,“就像饿狗闻见肉骨头”。
此刻他后臀那团热意,分明比昨日救落井孩童时还剧烈三倍。
“大哥,你觉不觉得这雕像......”他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诺顿的干咳。
“两位请随我来。”诺顿不知何时换了件玄色暗纹锦袍,腰间城徽玉牌擦得发亮,“先生说今日虽累,却愿见一见知错能改的少年人。”
江镇注意到诺顿耳尖泛红,这是他前世收保护费时见过的——赌坊老板撒谎时,耳尖总先红透。
他压下探究雕像的冲动,跟着诺顿往客房走,眼角余光却瞥见青铜剑刃上凝着层薄灰,唯剑尖处亮得反常,像是被频繁触碰过。
客房门推开时,檀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江镇抬眼便见榻上那人——昨日当街被他骂作“老叫花子”的齐格,此刻换了件月白描金道袍,腰间系着九环锡杖,发冠上缀的夜明珠将眉眼照得分明。
哪还有半分昨日蜷缩在墙角的猥琐?
眉峰如剑,目若寒星,端的是仙风道骨。
史蒂夫先一步抱拳,指节因用力发白:“晚辈史蒂夫·圣凯因,昨日冒犯前辈,特来请罪。”
“圣凯因家的银甲将军?”齐格抚着长须轻笑,声如洪钟,“倒比你父亲当年更有胆色。”他目光转向江镇,“这位小友,昨日骂我‘偷酒喝的老匹夫’时,可也是这般理直气壮?”
江镇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作恶多端,最会察言观色,此刻却从齐格眼底瞧出几分兴味——像是看孩子耍剑的师父。
他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向前半步:“是我有眼无珠。
昨日见前辈衣着寒酸,又闻着酒气,便以貌取人。
错在我,与大哥无关。“
“哦?”齐格的锡杖在地上敲出轻响,“你可知斗神学院的规矩?”
“不知。”江镇直视对方瞳孔,“但我知,错了就要认。”
榻边的炭盆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诺顿脚边。
这位城主府管家突然弯腰拾火钳,江镇却看见他后颈渗出细汗——方才在庭院里,诺顿的拇指还在玉牌上摩挲,此刻连火钳都握不稳。
“好个错了就要认。”齐格突然大笑,震得梁上蛛网簌簌落,“这比那些只会背规矩的呆鸟强百倍!”他冲江镇招招手,“过来。”
江镇上前两步,便觉肩头一沉——齐格的手掌按在他肩骨上,力道重得像是要捏碎骨头:“你可知我为何装成叫花子?
昨日街头那三个抢糖葫芦的小乞儿,是我故意引出来的。“
“您想试我们?”史蒂夫皱眉。
“试你们的本心。”齐格松开手,“那三个孩子饿了三日,我给了他们钱买馒头,偏要抢糖葫芦——甜的,比馒头金贵。”他看向江镇,“你当时骂我老匹夫,却把自己兜里最后五文钱塞给那小丫头,说‘买俩馒头,剩的买糖霜’。”
江镇瞳孔骤缩。
昨日他确实动了恻隐之心,可那是《莲花宝鉴》作祟——功法运行时,见不得孩童受苦。
难道齐格......
“小友莫要慌。”齐格像是看穿他心思,“这《莲花宝鉴》我见过。
三百年前,斜月洞那位猴子头也练过。“
“斜月洞?”江镇脱口而出,“孙悟空?”
齐格的瞳孔猛地收缩,锡杖重重顿地:“你怎知这个名字?”
“我......”江镇刚要开口,角落突然传来抽气声。
众人转头,见跟着进来的哈里正缩在门后,雪比人特有的尖耳朵抖得像两片银杏叶。
这被江镇救下的流浪儿昨日还浑身脏污,今日换了干净短打,此刻却攥着衣角,鼻尖动了动:“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你方才说,你是靠嗅觉找到我的?”齐格的语气突然和缓。
哈里点头如捣蒜:“雪比人鼻子灵!
昨日您身上有松脂味,还有......还有血锈味!“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诺顿手里的火钳”当啷“掉在地上。
江镇的后臀突然剧痛,像是被针锥猛扎。
他下意识按住腰后,却触到一道凸起——那是《莲花宝鉴》的纹身,此刻正顺着脊椎往上爬,烫得他额头渗汗。
“血锈味?”齐格挑眉,“小哈里,你还闻到什么了?”
“还......”哈里看了眼诺顿,又看了眼江镇,“还闻到石头底下的味道!
像......像有人哭,眼泪渗进石头缝里,和铁锈、霉味混在一起......“他突然捂住嘴,”我、我不该说的!
诺顿先生说那是......“
“那是城主府的地窖!”诺顿猛地插话,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放酒坛的地窖,年久失修才会有霉味。
小哈里莫要胡说。“
江镇的视线掠过诺顿发颤的指尖——他正死死攥着青石板缝隙里的杂草,指节泛白。
再看齐格,这位院长垂眸喝茶,茶盏遮住半张脸,可嘴角分明带着笑,像是看一场好戏。
“石头底下......”江镇默念着,转身看向窗外。
西格鲁雕像的影子正爬上窗棂,剑尖阴影恰好落在他方才站的位置。
后臀的纹身还在发烫,这次不是灼烧,而是跳动,像心脏在皮肤下撞击。
他突然想起老福耶的话:“大善之事,必伴大厄。”
“时候不早了。”齐格起身整理道袍,“两位明日来学院报道,就说我收了关门弟子。”他走到诺顿身边,压低声音:“城主那边,替我带句话——‘月满则亏,锁得一时,锁不得一世’。”
诺顿的脸瞬间惨白。
江镇跟着史蒂夫退出客房时,暮色已漫过庭院。
他故意落后半步,伸手摸向西格鲁雕像的底座——青铜表面冰凉,可指尖触到某处凹痕时,却烫得缩回手。
那凹痕呈圆形,大小刚好能塞进一枚钥匙。
“三弟?”史蒂夫在门口唤他。
江镇转身,正看见哈里被诺顿拽着往偏院走,雪比人回头冲他眨眼,嘴型分明是“石头”。
夜风卷起石榴树的落花,一片沾着血珠的花瓣飘到江镇脚边。
他蹲身拾起,突然听见客房里传来齐格的低语:“魔女的血脉......”
后臀的纹身猛地炸开滚烫的热流。
江镇攥紧花瓣,看着史蒂夫的背影,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齐格为何装叫花子?
诺顿在隐瞒什么?
石头底下的哭声,究竟是不是《莲花宝鉴》说的“大善事”?
更重要的是,齐格提到的“斜月洞”和“孙悟空”,与他身上的功法,究竟有何关联?
他望着暮色中愈发模糊的西格鲁雕像,突然听见地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困在瓮中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