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厅的穹顶垂着九盏青铜灯树,火焰在水晶罩里晃出细碎光斑,落在江镇手背上。
他望着眼前悬浮的淡蓝色水晶球,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三次触碰斗气检测水晶。
“圣凯因家三少爷,江镇。”检测学徒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厅内的窃窃私语。
江镇上前半步,指尖刚触到水晶表面,掌心突然泛起温热。
他心头一紧——按照计划,他该让水晶毫无反应,继续顶着“废柴”的头衔混过这关。
可此刻《莲花宝鉴》的功法竟在丹田处轻轻震颤,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他的气海。
水晶球纹丝不动。
检测厅里响起嗤笑。“我就说嘛,圣凯因家的废物怎么可能...”
“嘘——”
江镇耳尖微动。
他分明听见水晶内部传来极细的“咔”声,像冰面开裂的预兆。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指甲掐进掌心——前世做恶时,他也总在这种细微的异常里嗅到危险。
“阿辰,别怕。”史蒂夫的声音从左侧飘来,带着他惯有的温吞。
这位圣凯因家的长子正攥着半块手帕,指节泛白,显然比江镇更紧张。
查理靠在检测台边,锁子甲在腿上撞出轻响。
他瞥了江镇一眼,狼头刺青随着挑眉动作扭曲:“早说了没用,赶紧......”
“轰!”
水晶球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
江镇被气浪掀得踉跄,抬手遮住眼睛。
等他再睁眼时,检测台已被碎晶覆盖,淡蓝色的光雾像活物般缠绕着他的手腕,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天...天赐体质!”检测学徒的声音破了音,“水系!
是水系天赐体质!“
哗然声炸成一片。
原本挤在后排的学生潮水般往前涌,有几个踩翻了木凳,惊呼声、议论声撞在穹顶上,又噼里啪啦落下来。
“江镇?
江镇!“史蒂夫挤开人群扑过来,锁子甲撞得他肩膀生疼。
这位总把温柔写在脸上的兄长此刻眼眶通红,手臂像铁箍般圈住他后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废物!”
江镇被勒得喘不过气。
史蒂夫身上的雪松味混着汗湿的布料气息涌进鼻腔,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摔进荷花池,也是这样被史蒂夫捞起来,同样带着汗味的怀抱,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松手。”查理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锁子甲的撞击声近了,江镇被史蒂夫松开的瞬间,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伸到他面前。
查理的狼头刺青泛着不自然的红,像是被刚才的气浪灼伤了:“三...三弟。”
江镇望着那只手。
记忆里这双手曾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按在泥地里骂“杂种”;曾在家族宴会上用银叉敲他的碗,笑他“连斗气都感应不到的废物也配坐主桌”。
此刻这只手却悬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怎么?
看不起我?“查理的眉峰皱起,语气还是惯常的刺人,耳尖却悄悄红了。
江镇伸手握住。
查理的掌心滚烫,像块烧红的铁。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码头,查理也是这样用力拍诺顿的肩膀——那是圣凯因家主对下属的认可方式。
原来在查理心里,“认可”从来不是温柔的,是带着疼的。
“都安静!”
齐格院长的声音像重锤砸在厅里。
这位银发如霜的封号斗神负手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满地碎晶时顿了顿:“天赐体质百年难遇,米娜教授,你怎么看?”
米娜倚在柱子上,绿裙上的碎钻闪得人眼花。
她望着江镇的眼神像在看团燃烧的火,又像在看团随时会熄灭的烟。
当四目相对时,她突然舔了舔唇:“三少爷,明天辰时来我办公室。”
江镇心口的木鱼突然发烫。
《莲花宝鉴》的功法如沸水般翻涌,他甚至能听见经文在脑海里念诵——“因果相缠,业火自焚”。
米娜教授的绿眼睛里,分明还藏着前一夜的贪婪与恐惧。
人群不知何时散了大半。
史蒂夫还攥着他的手腕,指尖微微发抖;查理弯腰捡锁子甲,金属碰撞声比平时轻了许多。
江镇望着满地碎晶中那抹若隐若现的粉——像朵被蓝光浸透的莲花,和他心口的木鱼纹路一模一样。
海风从半开的窗子里灌进来,卷着史蒂夫的絮叨:“阿辰你饿不饿?
我让厨房炖了鸡汤...“”查理你别踢碎晶!
扎到脚怎么办?“
江镇摸了摸左胸口袋里的晕船药,纸包上还留着史蒂夫今早塞进来时的温度。
他望着米娜教授离去的背影,她绿裙扫过的地方,碎晶泛着诡异的微光。
“阿镇?”史蒂夫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江镇扯出个笑,目光却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里还缠着淡蓝色的光雾,像条无形的锁链。
他想起老道葡萄说过的话:“这《莲花宝鉴》修的是因果,种的是善果,可因果从来不分善恶,只分早晚。”
水晶球爆炸的余波还在空气里震颤。
江镇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明天辰时,米娜教授的办公室里,他该怎么解释这突然觉醒的天赐体质?
总不能说...是心口的木鱼在半夜念了一宿经?
他摸了摸发烫的木鱼,低头时瞥见脚边碎晶里的粉莲。
那花瓣正在缓慢舒展,每一片都像在说:有些秘密,藏不住的。
次日辰时,江镇站在斗神学院主楼三层的雕花门前。
门楣上的青铜狮首口中衔着铜铃,他抬手叩门时,铃声惊起檐下几只灰鸽,扑棱棱掠过廊柱,翅尖扫落几片昨夜的雨珠。
“进来。”
米娜的声音裹着檀香飘出来。
江镇推开门,看见教授正倚在胡桃木书桌后,绿裙上的碎钻在晨光里像撒了把星子。
她面前摊开一本烫金封皮的《元素共鸣论》,右手食指压着某页,指节泛着不自然的白——和昨夜检测厅里盯着他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坐。”米娜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木鱼挂件上。
那是老道葡萄用千年菩提木雕的,此刻正随着他落座的动作轻晃,在檀木桌面投下浅淡的影子。
江镇刚坐稳,米娜突然倾身,发丝间的茉莉香撞进他鼻腔:“三少爷,我教了二十年斗气,还没见过检测水晶被天赐体质震碎的。”她指尖划过桌面,停在他手侧半寸处,“更没见过,一个月前连风元素都感应不到的人,突然成了水系宠儿。”
江镇喉结动了动。
他早料到会有此问,可当米娜的绿眼睛像两把淬毒的刀剜过来时,后背还是沁出冷汗。
《莲花宝鉴》在丹田游走,心口的木鱼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他——行善者当自证,却不必全说。
“上个月末,我去西境庄子送冬粮。”他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昨日帮老福耶修马厩时蹭的木屑,“路上遇到个晕倒的老乞丐,浑身烧得滚烫。
庄头说那种痨病会传染,要赶他走......“他顿了顿,想起前世为恶时最擅长的就是编谎,可此刻竟觉得喉头发紧,”我让阿里扎煮了姜汤,把自己的皮袄给他裹上。
后来他醒了,说我有’善根‘,往我心口塞了块暖玉。“
米娜的指尖在桌面轻叩,节奏像在数心跳:“暖玉呢?”
“第二日就碎了。”江镇摸出怀里的碎玉渣——那是他连夜让老福耶用边角料磨的,“碎成粉的时候,我听见脑子里有人念‘上善若水’,再后来......”他抬眼看向米娜,“再后来,我就能感觉到水元素在指尖打转了。”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噼啪声。
米娜忽然笑了,绿宝石胸针在锁骨处晃出幽光:“西境庄子?
我记得圣凯因家在西境的田庄归二少爷管。“她伸手捏起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得像浸过井水,”三少爷什么时候学会越权行善了?“
江镇的手腕被捏得发疼,却听见自己声音稳得反常:“二哥教过我,圣凯因家的人,总该比旁人多担些。”他想起昨夜查理蹲在码头给受伤的水手扎绷带时的侧脸,想起那只曾按他进泥地的手,此刻正把药粉轻轻拍在伤口上,“二哥说,行善不挑身份。”
米娜的手指骤然松开。
她退回到椅背,绿裙扫过地上的波斯地毯,带起一阵风,吹得《元素共鸣论》哗哗翻页。
当书页停在某张水系体质解析图时,她突然扯出个甜得发腻的笑:“三少爷的故事很动人。”她起身绕过书桌,发间的茉莉香变成了某种更浓烈的味道,像血参混着龙涎香,“但天赐体质的事关系重大,我需要单独确认。”
“确认?”江镇跟着站起来,后背抵上冰凉的窗棂。
“去我卧室。”米娜的指尖划过他的耳垂,“那里有更私密的检测阵。”她转身走向门口,绿裙在腿边荡出涟漪,“别让史蒂夫跟着,他总把你当孩子护着——可你现在是天才了,不是吗?”
江镇望着她的背影,心口的木鱼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想起昨夜在书房翻到的《斗神学院志》,上面说米娜教授的卧室从不许学生踏入,连齐格院长都只去过一次。
此刻她推门的动作太自然,像在邀请情人,可她眼里的光,却比检测厅碎晶里的蓝光更冷。
“阿辰!”
刚出办公室,史蒂夫的声音就从楼梯口飘过来。
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发梢沾着晨露,显然是等在楼下许久了。
查理跟在他身后,锁子甲没系全,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臂——那是昨夜帮码头工人搬货时被木箱砸的。
“米娜教授说要单独指导我。”江镇冲史蒂夫笑了笑,伸手接过油纸包,里面是温热的糖糕,“你先回庄园,我晚些就......”
“我和你一起。”查理突然插话。
他的狼头刺青在晨光里泛着暗紫,像是被什么压得褪了色,“教授的卧室在顶楼,我送你。”
米娜的脚步顿在楼梯转角。
她侧过脸,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却又很快换成温柔的笑:“圣凯因家的兄弟情深真是让人感动。”她抬手指向走廊尽头的雕花扶梯,“不过三少爷,我的卧室只容得下两个人。”
史蒂夫的手指绞紧了油纸包,糖渣顺着指缝往下掉:“阿辰,要是觉得不对......”
“我知道。”江镇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扫过查理缠着绷带的手臂,“二哥的伤还没好,别跟着跑了。”
查理突然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这个动作太突然,江镇差点没站稳——记忆里查理只在他十岁那年,趁他偷吃甜饼时这样揉过,当时还骂他“馋鬼”。
此刻查理的掌心带着体温,指腹的薄茧蹭得他头皮发痒:“要是那女人敢对你动手......”他压低声音,锁子甲撞出极轻的响,“我房里有把淬了麻痹散的匕首。”
江镇望着查理转身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肩线比记忆里宽了两指。
史蒂夫还站在楼梯口,望着他的眼神像望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可查理的话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原来他们都察觉到了,他变了,不只是能感应元素,而是连面对他们时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不再是从前那个缩在角落的废物。
“三少爷?”米娜的声音从顶楼飘下来,带着点催促的甜,“我的卧室门开着,你闻见龙涎香了吗?”
江镇抬步往楼上走。
越往上,龙涎香越浓,混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被雨水泡烂的铜器。
当他转过最后一阶楼梯时,看见米娜的卧室门半掩着,门后投出的阴影里,有团暗红的东西在蠕动——像是......血?
他的脚步顿住。
心口的木鱼突然剧烈震颤,《莲花宝鉴》的经文在脑海里炸响:“因果相缠,业火自焚”。
米娜的笑声从门里飘出来,比刚才更甜,却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进来呀。”她说,“我给你看样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