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神殿的帷幔哗啦啦作响,菲利普的指尖还停在水晶柱上,淡青色瞳孔里映着光纹分裂的金与黑。
江镇的掌心被暴风匕首烫得发麻,那股热度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像在提醒他什么——前世的血债,今生的困局,此刻都凝在菲利普那句“你母亲当年也卡在了这里”里。
“剥皮斗神卡奥斯。”菲利普突然松开手,水晶柱的光纹骤然收敛成星点,他转身走向石案,羊皮卷在风里翻出哗啦声,“知道他为何被称作‘剥皮’吗?”
江镇喉结动了动。
他听过这个名字,家族典籍里提过几句,说卡奥斯是千年前最暴戾的斗神,专剥敌人的皮制成魂器。
此刻菲利普的声音像浸了冰,“他本是圣殿最虔诚的侍祭,为救一村妇杀了侵犯者,却被教会判定’以恶制恶‘。
从那天起他明白——“菲利普突然抓起桌上的青铜镇纸砸向地面,”善恶的秤砣,从来握在制定规则的人手里。“
碎陶片飞溅到江镇脚边,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菲利普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冷:“你刚才说’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很好。
但卡奥斯也这么想过。
他剥下第一个施暴者的皮时,觉得是替天行道;剥下第二个审判他的主教时,觉得是正义;直到他剥下第三百个无辜者的皮——“菲利普的指节叩在石案上,”他说,’我只是在重复世人教我的事‘。“
江镇的后背沁出冷汗。
前世他杀人时何尝不是如此?
为夺宝杀满门,他说是“弱肉强食”;为灭口杀路人,他说是“斩草除根”。
此刻菲利普的目光像把刀,剖开他精心裹着的“善意”,露出底下狰狞的原核。
“下课。”菲利普突然转身收拾卷轴,灰白的发丝扫过肩头,“去训练场找你兄长们,他们该等急了。”
神殿外的日光刺得江镇眯眼。
史蒂夫靠在廊柱上,金穗铠甲被晒得发烫,见他出来立刻直起身子:“菲利普那老东西没刁难你吧?”查理则坐在台阶上抛苹果,红苹果划过高空时他抬了抬下巴:“三少爷又被灌心灵鸡汤了?
我赌五枚银币,你明天准哭着说’原来当好人这么难‘。“
江镇没接查理的话,他盯着史蒂夫铠甲上的家徽——圣凯因家族的银莲花,和母亲银簪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大哥,”他摸出袖中银簪,在阳光下端详,“母亲当年...和菲利普有关系吗?”
史蒂夫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伸手要碰银簪,又在半空顿住,指节泛白:“你从哪弄来的?”
“母亲失踪前塞给我的。”江镇注意到史蒂夫喉结滚动,“菲利普说她卡在善恶问题上,可父亲总说她是普通贵族之女...”
“普通?”查理突然嗤笑一声,苹果“啪”地砸在地上,“老福耶说过,母亲嫁来前,父亲书房那本锁着的日记总在半夜翻页。
我偷看过两页——“他突然噤声,因为史蒂夫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镇的心跳快得擂鼓。
他想起昨夜潜入公爵书房时,那本锁着的日记确实有半页被撕走,残页上的字迹和银簪内侧的刻痕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菲利普的淡青色眼睛,母亲的银簪,公爵的日记...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撞成一片。
“集合!”
里卡多教官的铜锣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江镇跟着兄长们往训练场跑,靴底碾碎的不只是落叶,还有他对“母亲只是普通贵女”的最后一点幻想。
训练场的沙地上插着十二根玄铁桩,菲利普不知何时已换了身青衫立在桩前。“斗神体系分三重。”他拍了拍最近的铁桩,金属嗡鸣震得人耳膜发颤,“第一重凝气成罡,第二重聚魂为器,第三重...与神共鸣。”
江镇的呼吸顿住。
他修炼《莲花宝鉴》三年,只知要积善养气,却从未听过“聚魂为器”。
菲利普的指尖划过铁桩,桩身突然浮现血色纹路:“魂器需以斗魂温养,斗魂越纯粹,器越锋利。
但你可知纯粹从何而来?“他的目光扫过江镇,”从选择而来。
卡奥斯的剥皮魂器,是他每一次’替天行道‘的执念凝成的;而你母亲的...是她每一次’或许可以再善一点‘的动摇。“
江镇的掌心又开始发烫。
暴风匕首在袖中震动,像在回应菲利普的话。
他突然看清了——所谓斗神之路,不是单纯的力量叠加,而是把每一次选择的重量,都铸进魂里。
前世他的魂里全是血与火,今生他想铸进光...可菲利普说母亲的魂器是“动摇”,那他的呢?
“今日训练结束。”里卡多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镇这才发现夕阳已把沙地染成金红,学员们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嘴唇干裂,眼窝发青——饥饿考验终于要结束了。
史蒂夫拍了拍他肩膀,汗水顺着铠甲缝隙滴在沙地上:“明天开始,新的考验该来了。”
江镇望着天际翻涌的紫霞,袖中的暴风匕首仍在发烫。
他突然明白,菲利普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从来不是指饥饿或打斗。
真正的陷阱,是那条必须用每一次选择来铺就的——斗神之路。
沙地上最后一声铜锣的余音还未散尽,里卡多的皮靴已碾过学员们瘫软的衣角。
他扯着嗓子的吼声响得像破风箱:“都给我支棱起来!
饥饿考验结束?
想得美!“
瘫在江镇脚边的金发少年刚把沾着沙粒的手伸向水壶,闻言又触电般缩了回去。
二十余张青黄的脸同时抬起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连抱怨的力气都散在风里。
“新考验——扛箱登山换食物。”里卡多拍了拍身后堆成小山的檀木箱,箱身用生牛皮绳捆得严实,“十二箱,每箱够五人份。
从山脚祭坛扛到山顶圣殿,先到先得。“他突然抽出腰间短刀划开最近的箱子,麦香混着咸肉味”轰“地炸开,几个学员的喉结同时滚动,连呼吸都粗重了。
江镇的指尖掐进掌心。
三天没正经进食的胃袋抽着疼,可更烫的是袖中暴风匕首的震颤——菲利普说“选择的重量”时,这把匕首就开始发烫,此刻竟像要灼穿布料。
他望着里卡多皮靴边撒落的麦粒,突然想起前世饿极时啃过的树根,树皮的苦味混着血锈味,和此刻麦香一样,都是生存的味道。
“三少爷发什么呆?”查理的手肘撞过来,他不知何时已扯下铠甲丢给随从,露出汗湿的亚麻衬衫,“再不去抢箱子,等会只能啃树皮了。”史蒂夫则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水囊,塞到江镇手里:“喝两口,省着点。”
水囊口还沾着史蒂夫的汗味,江镇却像捧着珍宝。
他仰头时瞥见史蒂夫眼下的青黑——大哥明明比他更累,却总把最后半口水让出来。“谢了。”他抹了抹嘴,目光扫过查理腰间晃动的银链子——那是母亲生前送的,刻着“平安”二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撞在大腿上,发出细碎的响。
“组队!
组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学员们顿时乱作一团。
有两个高壮的骑士之子正扯着同一只箱子的皮绳对骂,唾沫星子喷在箱盖上;三个瘦弱的魔法师学徒缩在角落,用魔杖尖戳着地面小声商量;连平时总端着贵族架子的二小姐,此刻也撩起裙摆去拽管家的袖子。
江镇的目光掠过人群,突然顿住。
山道口的老槐树下,立着个裹灰布斗篷的身影。
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半张爬满皱纹的下巴,可那微驼的背,那双手交叠在腹前的姿势——像极了老福耶。
但老福耶此刻该在庄园厨房熬药,怎么会出现在斗神学院后山?
“走啊!”查理拽他的胳膊,“再磨蹭箱子都被抢光了。”江镇被扯得踉跄,再回头时,槐树下只剩晃动的树影。
或许看错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跟着史蒂夫挤进人群。
“这箱归我们!”史蒂夫的手掌重重按在一只檀木箱上,指节因用力泛白。
查理立刻绕到另一侧,用靴尖勾住箱底的木楔:“三少爷搭把手。”江镇弯腰时,暴风匕首猛地刺痛掌心,他倒抽一口冷气,却见箱身刻着朵极小的银莲花——和母亲银簪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起!”史蒂夫喊号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三兄弟的肩膀抵着箱板,江镇能听见大哥喉间压抑的闷哼,能感觉到查理后背的汗透过衬衫渗过来。
山路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他数着步数:一,二,三......每一步都像在踩碎菲利普的话——“你母亲的魂器是动摇”,“斗神之路要把选择铸进魂里”。
半山腰的歇脚亭前,有人的箱子砸在地上。“妈的这箱太沉!”红头发的巴隆踹了木箱一脚,“谁爱扛谁扛!”几个原本跟他组队的学员立刻作鸟兽散,有个小个子趁机扑上去,却被巴隆揪住后领甩到一边。
江镇的脚步顿了顿,史蒂夫的声音从箱板另一侧传来:“别管,我们走。”
可他还是松了手。
“江镇!”查理的惊呼声混着箱板擦过石阶的刺耳声响。
江镇已经跑到小个子身边,扶起他时看见对方膝盖上的血——是上次饥饿考验时帮他捡过水壶的孩子。“谢...谢谢。”小个子抽着鼻子,指节抠进江镇的袖口,“我叫汤姆,我...我有力气...”
“上来。”江镇半蹲着,“趴我背上,我们一起扛。”
史蒂夫和查理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
箱板重新压上肩膀时,江镇听见大哥低低的叹息,却也看见查理悄悄把绳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袖中暴风匕首的热度竟淡了些,像在回应什么。
“看!山顶祭坛!”汤姆突然喊。
江镇抬头。
夕阳把石砌的祭坛染成金红,十二根玄铁桩在祭坛前投下长影——和菲利普授课的神殿里那根水晶柱,竟有几分相似。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眼角的余光扫过身侧的灌木丛——灰布斗篷的一角,正随着风轻轻晃动。
“快到了!”史蒂夫的声音里带着笑,“再坚持半里路,就能吃热乎的了。”查理踹开脚边的碎石:“到时候我要吃三碗炖肉,不,五碗!”汤姆趴在江镇背上,小声说:“我想吃面包,软乎乎的那种...”
江镇望着越来越近的祭坛,喉间突然发紧。
他想起菲利普说“选择的重量”,想起母亲银簪内侧的刻痕,想起老福耶半夜念诵的经文——或许真正的考验,从来不是扛箱子,而是在每一次想自私时,还能伸出手。
“等会到了祭坛,”史蒂夫突然说,“我们得找可靠的人组队。
塞姆那小子力气大,海伦的治疗术也管用。“查理翻了个白眼:”你又想当老好人?“但他的手指悄悄勾住了江镇的袖口,像小时候他们躲在阁楼时那样。
江镇望着前方被夕阳拉得很长的影子,突然笑了。
灌木丛里,灰布斗篷的身影抬起头,露出半张被疤痕扭曲的脸——那不是老福耶。
山风卷起一片枫叶,打在江镇脚边。
他弯腰捡起叶子时,听见山顶传来钟声。
新的选择,才刚刚开始。